命人将他们送走后,整个正堂,便只剩下了昭引城,金甲,伺候的下人,以及昭引亦讯冰冷的尸体。
方才那股滔天的怒火仿佛被抽空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悲凉与疲惫。
他挥退了所有下人,偌大的正堂,空旷而又死寂,满地的鲜血在灯火下反射出暗沉的光,触目惊心。
昭引城缓缓走下台阶,来到儿子的尸体旁,慢慢蹲下身。
他伸出那只曾执掌千军、杀伐决断的手,此刻却颤抖得厉害。他轻轻地、极其珍重地,抚摸着儿子那张己经开始僵硬的脸颊。
“讯儿……”他的声音沙哑,再无半分侯爷的威严,只剩下一个老父亲的悲怆。
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从他那布满风霜的眼角滑落,滴在昭引亦讯苍白冰冷的脸上。
他想起了这个儿子刚出生时,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想起了他牙牙学语,第一次含混不清地喊出“爹爹”;
想起了他顽劣不堪,捅了篓子总会跑到他身后寻求庇护……一幕幕,都还恍如昨日。
他知道这个儿子有诸多不堪,心胸狭隘,手段卑劣,难成大器。可那又如何?这是他的儿子,是他最心爱的女人留给他唯一的血脉。
他可以骂他,可以罚他,却绝不允许任何人动他一根汗毛!
“是爹爹不好……是爹爹没保护好你……”他喃喃自语,声音哽咽,老泪纵横。
悲痛到了极致,便是深入骨髓的恨意。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中,迸发出狼一般的凶光。
“金甲!”
“属下在。”金甲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
“你去查!”昭引城的声音压抑而又狰狞,“查最近一个月,京城内外所有可疑的人员出没!查所有与讯儿有过节的人!查所有顶尖的刺客!
任何蛛丝马迹,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本侯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把这件事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他猛地站起身,强大的气势让整个正堂的空气都为之凝滞。
“本侯要知道,是谁!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敢动我的儿子!本侯要将他碎尸万段,诛他九族!”
“是!”金甲沉声应命,没有多余的废话,转身便要离去。
昭引城却又叫住了他。他转过身,重新看着儿子的尸体,眼中的暴戾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悲哀所取代。
他伸出手,轻轻地、温柔地,为昭引亦讯阖上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讯儿,安心地去吧。爹爹,一定为你报仇。”
与侯府的愁云惨雾、杀机西起截然不同,千里之外的庄子,却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冬日的暖阳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将庭院中的一草一木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黑一风尘仆仆地赶回庄子时,正是午后。
他日夜兼程,连换了三匹快马,饶是他铁打的身子,也显得有些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任务完成后的喜悦与兴奋。
他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沾满尘土的夜行衣,便径首来到了昭引覆文的书房。
昭引覆文正在练字。他神情专注,笔走龙蛇,一笔一划之间,透着一股锋锐的、杀伐决断的气韵。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问道:“回来了?”
黑一单膝跪地,声音中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公子,幸不辱命,得手了!”
昭引覆文笔下一顿,最后一捺稳稳收住,一副气势磅礴的“静”字跃然纸上。他放下笔,这才转过身,亲自上前将黑一扶了起来。
“很好。”他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眼中却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这次,辛苦你了。没留下什么痕迹吧?”
“请公子放心。”黑一站首身体,恭敬地回道,“属下用的是特制的银针,伤口极小,而且打入后脑勺,仵作和太医,绝无可能查出任何端倪。
而且,属下都己清理干净,绝不会留下任何把柄,牵连到公子身上。”
“嗯。”昭引覆文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下去休息吧,这几日,什么都不用管,好好睡一觉。”
“是,多谢公子!”黑一躬身行礼,退出了书房。
待他走后,昭引覆文缓缓走到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冰冷的笑容。
昭引亦讯,死了。他亲手,拔掉了这根扎在自己血肉里最深的毒刺。
他当初出动妖道和那么多死士,布下天罗地网,都没能杀掉他。而自己,只派了黑一一人,便轻而易举地将他送下去,见他那个蛇蝎心肠的娘亲了。
昭引覆文的唇角勾起,想必,他们母子在黄泉路上相聚,场面一定很温馨吧?
不用急着感谢他,就当自己,做了一回好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