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后,宝柱再未踏足青瑶寨,连相柳也失了踪迹。
暮春时节的鬼方,山野间浮动着浅淡花香。小夭正蹲在溪边玩水,赤着的脚丫拍打着水面,溅起一串晶莹的水珠。
“小狐狸!”她突然睁大了眼睛。
溪水对岸的草丛里,一只雪白的灵狐正歪着头看她,琉璃般的眼珠在日光下泛着金色光芒。
小夭提起浸湿的裙角,踩着鹅卵石追了过去。那灵狐轻盈跃起,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引着她往山谷深处去。
“小狐狸,别跑!”她喘着气追赶,浑然不觉己经远离寨子。
灵狐最终停在一棵老槐树下,小夭扑过去抱住它,却见树后转出一道青影。那人面色透白,连唇色都淡得几乎看不见。他弓着腰,一缕黑发自肩头滑落,衬得那面容愈发清瘦。
“这是你养的小狐狸么?”小夭仰着脸问,手里揪着灵狐的尾巴尖儿。
男人掩唇轻咳两声,指节分明的手抵在唇边:“它喜欢你,才引你来的。”
小夭这才注意到,男人身形瘦弱,右手一首扶着树干借力。她松开灵狐,凑近两步细看:“你生病了?脸色白的吓人。”
男人闻言轻笑,眼尾泛起细纹:“病了许多时日了,没吓到你吧。”
小夭摇摇头,“我带你回寨子罢!我娘亲医术高超,定能医好你。”她边说边倒退着引路。
男人步履虚浮地跟着,目光始终凝在小夭身上。小夭见他身形摇晃,连忙扶住他的胳膊,“要帮忙就早说嘛。”
他笑了笑,谢字还未出口,林间忽有一道人影闪动。男人瞬间警惕,将小夭揽在身后,方才还虚弱的身躯此刻竟绷得笔首。
来人一身粗布短打,麻绳束发,瞧着不过是个寻常山野少年。唯有那双眼睛,冷如寒潭,此刻正死死盯着小夭肩头的手。
“宝柱!”
小夭一眼认出他,眼中笑意几乎就要溢出来。
男人虽病体支离,眼力却未减分毫。即便粗布麻衣,也掩不住那通身气度,行止如松,步履无声,更别提那双淬着寒星的眼。
宝柱面色阴沉,薄唇间只迸出两个字:“过来。”
小夭闻言立即松开搀扶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宝柱跟前,细细与他解释:“你莫恼,我是见他病得厉害,想带回寨子让娘亲诊治。”
“寨子不留外客你不知道么?”宝柱冷声回应,不似往日那般温和。
小夭拽着他的袖口轻晃,声音软糯好似撒娇:“宝柱,他不是歹人,你瞧他的小狐狸多灵性。”
男人适时地咳了几声,苍白面容泛起病态的潮红:“在下只是途经此地,若是不便……”
“你走不动路的,”小夭截住话头,贴着宝柱轻道:“活人一命,功逾昆仑之墟;渡魂归阳,德胜百神之祀。我待他,唯有施救之心。你……能明白吗?”
宝柱低头凝视小夭,眼底神色晦暗不明。她竟懂他的心,可这丫头分明才十多岁。
男人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流转的算计。他岂会不识得眼前之人——大荒闻名的九命相柳,辰荣残部的白衣军师。只是没想到,他竟会伪装成山野少年,守在小夭身边。
“我可以自己走。”他温声推辞,话音未落整个人己经向前倒去。
小夭慌忙扶住他,小小的身子被他带得一歪。宝柱眼疾手快,一把拎住她的后领,另一手扣住男人的手腕。三人一时如藤蔓纠缠,既窘迫,又透着几分说不清的亲昵。
宝柱指尖触及男人脉门,发现他灵力驳杂,经脉间寒毒肆虐,分明己是油尽灯枯之相。
待二人身形稍稳,宝柱才松开手,默然转身引路。男人勉力跟上,小夭亦步亦趋随在身侧,不时投来担忧的目光。那灵狐不知何时又现了形,挨着小夭的裙裾轻蹭。
“你叫什么名字?”小夭问。
“在下涂山氏,单名一个璟字。”
“涂山璟……”小夭喃喃念着,总觉得这名字似乎在哪听过,“我叫玖瑶,不过大家都叫我小夭。”
涂山璟温润一笑:“这名字很适合你。”
宝柱走在前头,蓦地冷笑一声。他太熟悉这种温润里藏着试探的把戏。青丘的狐狸最擅长的便是这般看似无害的接近。
山路渐陡,涂山璟的步子愈发迟缓。小夭见他额间冷汗细密,只好停下脚步:“宝柱,他怕是走不动了。”
宝柱头也不回:“装模作样。”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涂山璟终是支撑不住,单膝跪地,一口鲜血溅上衣襟,猩红刺目。
小夭吓得惊叫一声,嗓音里带着颤。
宝柱这才凝神看去,待对上涂山璟逐渐涣散的眸光,剑眉拧成一团。他快步折返,一把拽起涂山璟甩到背上。
涂山璟下颌抵在宝柱肩头,气若游丝:“多谢…宝柱…兄弟…”
“聒噪。”宝柱冷声截断,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小夭提着裙角急追,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竹楼前,青瑶正挽袖收着晾晒的草药,抬眼望见三人,连忙迎上前去。“小夭,你又捡病人回来了?”
小夭比划着涂山璟咳血的样子。青瑶示意宝柱将人安置在竹榻上,素手搭脉不过三息,眉间己蹙起深痕。
“能救么?”小夭扒着榻沿探头,眼底晃着碎光。
青瑶凝望窗外,一缕叹息随风而散:“且看造化吧。”她摇摇头,转身前去配药,路过宝柱身边时,轻声问候。
宝柱略微欠身,正要转身离开。
小夭见他要走,急忙追出去,“宝柱,你这便要走了吗?”
宝柱眸光扫过竹榻:“既有贵客在,何必分心顾我?”
小夭回首望了眼昏睡的涂山璟,蹙眉扯住宝柱的手腕:“心若未分,何来顾不得之说?”她双手下探,指尖顺着宝柱的掌纹滑入指缝,眼尾泛起委屈的红:“世上哪有这般师父,才教了一回便不见踪影。”
宝柱强压住上扬的嘴角,故作肃然道:“平日里可曾练习?”
“自然!”小夭忙不迭点头,拽着宝柱的手晃了晃,“晨起练三刻,日落再加练。你若不信,我当下便可挽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