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低沉,竹楼里灯光渐次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窗棂,映在竹地板上,拉出几道斜斜的影子。
饭桌上,菜肴摆得满满当当,香气西溢。小夭慢吞吞地走过来,目光在月澜身旁的空位上停留了一瞬,似是想坐过去。
相柳倚在对面,眸色幽深地望着她,指节轻扣桌沿,不紧不慢,教人喘不过气来。
小夭抿了抿唇,乖乖走到相柳身边坐下。他解下身上的绛紫色披风,将小夭裹得严严实实。
自从她诊出喜脉后,这个往日里最是冷硬的妖,连说话时呼出的白雾都变得小心翼翼。
小夭盯着披风上暗绣的缠枝纹,突然觉得喘不过气。这些温柔本该属于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如今却像偷来的蜜糖,黏在她这个冒牌货的指缝里。胃里翻涌起比孕吐更难受的酸涩,她攥着披风边缘的指尖微微泛白。
“冷?”相柳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
小夭猛地一颤,那些自我厌弃的念头在胸腔里横冲首撞。她该躲开的,可贪恋温暖的躯体背叛了理智,反而将冰凉的手指更深地埋进他掌纹里。
玱玹正俯身在灶台前忙碌,青色长衫的袖口卷至肘间,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手腕一翻,将最后一道清蒸鲈鱼滑入青瓷盘中,滚烫的蒸汽扑在他沁着汗珠的额头上。
小夭的目光在玱玹身上停留了片刻,正想走过去帮忙。
“坐着。”相柳的手贴上她的后腰,将人按回原处。
玱玹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笑道:“小夭,尝尝看,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满桌佳肴氤氲着热气,清蒸鲈鱼、油焖笋、红烧肉、清炒时蔬……都是小夭曾经最喜欢的菜式。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鲜美的滋味在舌尖绽放。
“好吃吗?”玱玹的喉结随着问话轻轻滚动。
小夭点点头:“和以前一模一样,你的手艺一点都没退步。”
玱玹笑了,他正要说什么,小夭的脸色突然变了。她放下筷子,捂住嘴,迅速起身跑到竹廊边上,弯下腰干呕起来。
“阿妹!”月澜第一个反应过来,快步走过去,轻轻拍着小夭的背,紧接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含着这个,会好受些。”
小夭接过药丸放入口中,一股清凉的薄荷味立刻缓解了喉咙的不适。她感激地看了月澜一眼:“谢谢。”
月澜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药丸的薄荷清香。她望着小夭疏离的眼神,屈指在她额间轻轻一弹:“跟阿姐说什么谢?臭丫头,病糊涂了?”
小夭弓着身子望了她许久,两颗泪珠猝不及防滚落。她抓住月澜的衣袖,布料在指间皱成一团,“阿姐…阿姐……”哽咽堵在喉咙里,化作声声幼兽般的呜咽。
“我在呢,阿妹还是小孩子啊,那么爱哭。”月澜张开双臂,小夭整个人撞进她怀里,颤抖的脊背硌得人生疼,滚烫的泪水浸透衣襟。
月澜像儿时那样,一下下拍着她单薄的后背。廊下风铃叮咚,盖不住压抑多年的抽泣。
百年时光过去,小夭这才惊觉自己像个永远吃不饱的乞儿,捧着空碗在红尘里跌跌撞撞,那些所谓的亲情,不过是掺了砒霜的蜜糖,教她痛了也不敢喊疼。
而今的她竟也尝到了一丝丝的甜,似三月春风渡了忘川,叫她那颗早己枯竭的心,再次盈满了春水。
相柳站在小夭身后,手中端着一杯温水,外加一条干净的帕子。他将水递给小夭,等她漱口后,又用帕子轻轻擦拭她的嘴角。
“我没事,”小夭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只是突然有些反胃。”
相柳没有说话,转身走进厨房,片刻后端出一个小竹篮,篮中蜜饯干果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最上层几包辣卤的油纸还泛着新鲜的光泽。
他将竹篮送到小夭面前,“吃点酸的会好些。”
小夭拈起一颗酸梅放入口中,酸甜的汁水在唇齿间漫开,冲散了喉间的苦涩。
玱玹目光追随着两人,心中五味杂陈。他清了清嗓子道:“要不……我重新做些清淡的菜?”
“不必了,”小夭摇摇头,“我现在好多了,继续吃饭吧。”
西人重新回到桌前,气氛比之前沉默了许多。
“哥哥要留多久?”小夭突然问。
玱玹放下筷子,目光柔和地看着小夭:“朝中事务有爷爷打理,我可以多留些时日。”
小夭低头轻哼一声,连忙说道:“不用特意为我留下来,你现在是一国之君,要以国事为重。”
玱玹的笑容有些牵强:“是啊,一国之君……”他的目光扫过相柳,又回到小夭身上。
相柳突然起身:“我去拿些酒来。”
小夭知道,这是相柳给玱玹和自己独处的机会。她感激地看了相柳一眼,后者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月澜也识趣地起身:“灶上还煨着羹,我去厨房看看。”
一时间,饭桌上只剩下小夭和玱玹两人。
“他待你很好。”
小夭点点头:“嗯,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我早该看出来的,当年他对你的态度就与旁人不同。只是我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高傲如相柳,也会为一个人放下所有防备。”玱玹的目光落在小夭的腹部,“更没想到你们会有孩子。”
小夭沉默了。她知道玱玹对自己的感情,也明白此刻他内心的挣扎。但有些话,她必须说清楚。
“哥哥,我……”
“我都明白!”玱玹抬手打断她,“看到你现在幸福,我就放心了。”他强挤出一个笑容,佯装释然:“我这个做哥哥的,总该祝福妹妹,不是吗?”
小夭眼眶有些。哥哥这个称呼承载了太多复杂的情感。她伸手握住玱玹的手:“谢谢你。”
“说什么谢不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