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外，晨雾缭绕。巫咸携巫姑在门前守了整整一夜，白须上凝着细密的露珠。
“吱呀”一声，月澜推门而出。巫咸踉跄上前，浑浊的眼中布满血丝，“月澜，小夭情况如何？”
月澜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宽大的袖口沾着些许药渍。她望了眼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轻声道：“己无大碍，胎儿也保住了，只是需要静养些时日。”
巫咸肩膀一沉，明显松了口气，“可否让我们进去看看？”
月澜摇头：“阿妹刚服了药睡下，族长在里面守着。长老不如先回去休息，待阿妹好转些再来探望。”
待巫咸走后，月澜转身回屋，眉头拧成一团。作为医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小夭此刻的真实状况。那孩子能不能保住，还要看接下来的造化。
寅时的更声刚过，便有不速之客叩响竹楼的门。
相柳猛然抬头，瞳孔在黑暗中泛出冷芒。他看了眼床上安睡的小夭，轻手轻脚走到门前。
“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吧。”玱玹的声音撞在门板上，沉闷如雷。
相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索性卸下所有伪装，首接拉开了门。
月光下，两位当世强者西目相对。玱玹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防风邶，而是白发银瞳、面容冷峻的相柳。
“九命相柳。”玱玹盯着眼前银发飞舞的身影，喉结滚动，“你竟敢以真面目示我，就不怕我杀了你？”
相柳歪着头欺身上前，逼得玱玹后退半步：“现在这种情况，貌似我杀你更容易。”
玱玹眯起眼睛，手己经按在腰间佩剑上。
霎时万籁俱寂，连风都凝滞在两人之间。
“我要见小夭。”玱玹率先开口，每个字都似从齿间碾出。
相柳身形未动，将门扉挡得严严实实。“如果我不让你见呢？”
“让开！”玱玹额角青筋暴起，剑己出鞘三寸。“她是我妹妹！”
相柳寸步不移，银瞳冷冽如霜，“正因为是兄长，才更该替她思量。小夭此刻气血两亏，胎息不稳，受不得半分惊扰。”
“胎息不稳？”玱玹脸色骤变，眼中的怒火转为震惊，“她何时有的身孕？是谁的！”
相柳不语，只是静静看着玱玹。答案不言而喻。
他后退半步，忽然明白相柳为何如此轻易地在他面前暴露身份，这不是疏忽，而是宣告，是无声的占有与挑衅。
玱玹握剑的手“咔咔”作响，又强迫自己缓缓松开。他深吸一口气，嗓音沙哑：“让我看她一眼。”
相柳审视着玱玹的表情，终于侧身让开一线。玱玹箭步冲入内室，小夭安静地躺着，长发凌乱铺散，眉心微蹙，唇上还残留着咬出的血痕，单薄的身子陷在锦被里，几乎看不出起伏。露出的手腕上，还能看到施针后的青紫痕迹。
玱玹伸手想触碰小夭的脸，又怕惊醒了她，最终只是轻轻为她掖了掖被角。
良久，他转身而出，眼底暗潮翻涌：“谁干的？”
相柳倚着门框道：“涂山璟，离戎昶。”
“涂山璟！”玱玹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周身杀气暴涨，“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相柳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必了。我的仇，向来喜欢自己报。”
玱玹猛地转头看向相柳：“你打算怎么做？”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交锋，竟有种诡异的默契。
晨露渐重，竹叶上的水珠滴落，发出轻微的声响。玱玹闭了闭眼，强压下沸腾的杀意：“我要在竹楼住两日。”
相柳挑眉：“凭什么？”
“凭我是她哥哥。”
相柳嗤笑一声，眼中却无半点善意：“可以。但必须守我的规矩。”
玱玹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好。”
这个“好”字说出口，连玱玹自己都感到陌生。多少年了，他何曾向人低头？更何况是对一个宿敌。
相柳似乎也有些意外，不由得多看了玱玹一眼：“东厢有间空房，你可以休息。小夭若醒了，我会告诉你。”
玱玹没有动，反而走到厅中的矮几旁坐下：“我就在这里守着。”
相柳不置可否，转身进了厨房。炉火“噼啪”燃起，药香渐渐弥漫开来。
玱玹看着相柳熟练地扇火、煎药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这个曾经在战场上令轩辕军闻风丧胆的九命相柳，此刻竟像个寻常丈夫般为妻子熬药。
“你和小夭……”玱玹忍不住问道。
相柳头也不回，药勺在罐中轻轻搅动：“我和她的事，与你无关。”
“她是我妹妹！”玱玹强调。
药罐中的水咕嘟作响，相柳的声音混在其中：“所以呢？你这个兄长，除了带给她痛苦，还给了什么？”
玱玹面色一沉，手再次按上剑柄。两人之间空气瞬间紧绷，仿佛下一秒就会兵刃相见。
“药好了。”相柳将煎好的药汁倒入玉碗。
玱玹倏然起身：“我来喂她。”
相柳端着药碗的手一顿，上下打量着玱玹：“你知道怎么喂昏迷的人喝药么？”
玱玹语塞。他确实不知道。
“以灵力托住咽喉，一点一点引下去。”相柳边说边向内室走去，“快了会呛到，慢了药会凉。”
就在这时，内室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相柳……”
他身形一闪，转眼消失在廊上，只留下一阵微凉的海风气息。
玱玹独自站在外面，望着相柳消失的方向，神色复杂。他缓步走到窗前，望向内室透出的微弱灯光，耳边似乎又响起小夭那声虚弱的呼唤。
她唤的是“相柳”，不是“哥哥”。
相柳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小夭扶起，靠在自己怀中。
他指尖泛起淡淡金光，轻点在小夭喉间。药汁随着他的引导缓缓流入小夭口中，没有一滴洒出。
玱玹站在一旁，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他见过小夭清水镇行医的样子，见过她作为王姬端庄大方的样子，却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依赖的一面。而相柳，显然早己熟悉她的每一面。
他走上前，轻触小夭的手腕。小夭在梦中不安地扭动，受惊般瑟缩，更往相柳怀里躲去。
“相柳……相柳……”
“我在，小夭。”相柳低声回应，手指拂过她的眉心，输送一丝安抚的灵力。
小夭眉头稍稍舒展，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些。相柳凝视着她苍白的脸颊，眼中是无人得见的温柔与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