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日，鬼方的天空呈现出罕见的绛紫色。谷底铺就的红绸蜿蜒如河，从祭坛一首延伸到氏族大殿，两侧立着九百九十九支缠银丝的红烛。
小夭抚摸着脸上冰冷的银质面具，上面精细雕刻着九头银蛇缠绕着一朵盛放的桃花。
房中立着的铜镜映出她暗红色的身影，深红锦缎上绣着九头妖纹，银线勾勒的图案随着光线的变换时隐时现，如同海中游弋的妖影。她发间没有戴凤冠，而是盘着繁复的灵蛇髻，每一道发辫都缠绕着鲛人泪所化的明珠。
门外，笙箫鼓乐之声渐起，是鬼方迎亲的信号。
“小夭，准备好了吗？”烈阳的声音穿透门扉传来，带着少有的庄重。
这昭示着他与阿獙那场无声的较量终是分出了胜负。今日能立在这门外的，便是以小夭父亲的身份，亲手将她托付给另一个男子的人。
小夭深吸一口气，面具下的唇角微微扬起：“好了。”
烈阳一身玄色礼服站在门外，衣袂上绣着赤红的火焰纹路。
门打开的瞬间，他望着盛装的小夭，眼神竟有一瞬的恍惚。
“时辰到了。”烈阳上前一步，屈起臂弯。
小夭将手搭在烈阳臂上，另一手提起嫁衣裙摆。
青瑶此刻正在祭坛前等待。这场婚礼，本该由西陵珩见证，可命运弄人，最终站在这里的，是青瑶。烈阳握着小夭的手忽然收紧，向来刚毅的汉子，竟红了眼眶。
月澜低笑：“阿妹真是长大了，今日倒是耐得住性子。”
祭坛西周，九根石柱环绕，柱上缠绕着银色锁链，每一根都刻满古老的符文。鬼方氏族人分列两侧，手持青莲灯盏，无数萤火虫从山谷中升起，宛若星河倾泻，为即将举行的婚礼铺就一条光路。
相柳站在祭坛中央。
他身披血色礼服，银发以玄玉冠束起，整个人似寒冰中燃起的烈焰，清冷中透着灼人的光华。他望着小夭一步步走近，眼底的冰冷渐渐褪去，化作一片温柔的暗潮。
祭坛两侧，宾客肃立。
青瑶站在左侧首位，一袭素雅的藕荷色长裙，发间只簪了一支木芙蓉。身旁站着巫咸和巫姑，他们是以相柳“高堂”的身份出席。两人笑意盈盈，时不时与青瑶低声交谈。
右侧首位，阿獙难得没有喝酒，正襟危坐，见小夭走来，他立即起身，准备好手中的玉简。
烈阳护送小夭顺利抵达祭坛中央，与相柳相对而立。祭坛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夜风拂过琉璃灯发出的细微叮咚声。
阿獙捧着青铜酒樽走向祭坛最高处，手中玉简倏然展开，浑厚嗓音在山谷间回荡：
“鬼方氏自混沌初开时镇守归墟，今有鬼方氏邶，承巫祖血脉；青瑶寨小夭，继神女青瑶仙根。两姓联姻，正合天地阴阳之道。”
烈阳懒得念文绉绉的词，只凑到相柳近旁威胁的语气说道：“鬼方邶，你若负了小夭，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烧了你的蛇尾巴！”
这威胁虽轻，近处众人却听得真切。巫咸嘴角抽动了一下，目光在三人之间游移。相柳微微颔首，从烈阳手中接过小夭：“必不负所托。”
阿獙朗声唱道：“父母赐福——”
青瑶缓步上前，素手轻轻抚过小夭的面具，“我的女儿，愿你今日所得之喜，能弥补往日所失之苦。”
她取出一只粉玉簪别在小夭鬓间，解释道：“此乃我成婚时母亲所赠，今日便传于你。”
小夭眼眶微热，面具下唇瓣紧抿成一条线。
另一边，巫咸携巫姑走到相柳面前。
巫咸从怀中取出一枚骨笛，介绍道：“此物乃鬼方先祖以龙骨所制，可御百毒，日后定能派上用场。”
巫姑一脸嫌弃地推开巫咸，“这大好的日子，你老糊涂了，胡言乱语。”跟着在相柳手腕处系上一条五彩丝绳，笑纹里盈满慈爱：“此‘长命缕’，愿你们白头不离。”
赐福礼毕，阿獙肃然唱道：“新人对拜——”
夜风忽止，万千萤火凝驻半空，恍若时光停滞。
小夭转身正要对拜，相柳抬手制止，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单膝跪地。
但见他郑重托起小夭的左手，将一枚血玉镯子套进她腕间。镯身散发着银光，是他的一缕本命精元所化。
阿獙的声音适时响起：“族长以精血为聘，此镯破碎之时，便是命尽之日。”
小夭猛地攥住相柳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相柳就着她拉扯的力道起身，众目睽睽之下吻住她紧绷的指节。
“我鬼方邶，以山海为誓，此生唯小夭一人，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小夭握着他的手哽咽回应：“我小夭，以星辰为证，此心永属鬼方邶一人，相爱相知，白首不离。”
阿獙展开手中最后一卷玉简，高诵道：“礼成——”
突如其来的海啸声淹没他的声音。众人惊惶西顾，却见山谷西周的悬崖上腾起百米高的浪墙，每一道浪尖都立着个鲛人乐师，潮声与歌声交织成古老的祝婚曲。
夜色渐浓，幽冥谷亮起万千盏幽冥灯。小夭倚在观景台上，看着各族使者在灯影中往来穿梭。相柳悄无声息地贴近，双臂环住她的腰身：“可乏了？”
小夭向后靠进他怀里，笑着回道：“有你在身边，哪里会觉得乏。”
远处祭坛上，阿獙醉醺醺的歌声随风飘来，唱的是轩辕古老的祝婚词。小夭转身勾住相柳的脖颈，在漫天光华里吻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