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玱玹端坐于龙案之后，手指有节奏地轻叩案面。
“这么说，鬼方拒绝了朕的赐婚？”
长琴躬身回禀：“鬼方族长坚持族中习俗，言明若月澜姑娘不愿，纵是王命亦不可强求。”
玱玹冷笑一声，深感王权受到了挑衅。大荒世家哪个不是争先恐后要与王室结亲？鬼方氏这般做派，倒让他想起那个早己化作飞灰的九头妖，一样的桀骜不驯，一样的不知好歹。
“那可是鬼方邶亲口所言？”
“正是。”
玱玹示意长琴退在一旁，又传来赤水献。
赤水献步入殿中，行礼后首接说道：“陛下，以臣的判断，鬼方邶极可能是相柳。”
玱玹的手指猛地停住，眼中精光乍现：“没看错？”
“银发黑袍，气势逼人，应是相柳无疑。”
“不过……”
“不过什么？”玱玹声调陡然拔高。
赤水献犹豫片刻：“臣似乎还看到了……小夭的身影。”
案上的玉镇纸应声而落，发出清脆的声响。殿内侍从纷纷低头，大气不敢出。玱玹恍若未觉，目光灼灼地盯着赤水献：“你确定是她？”
赤水献摇头：“不过惊鸿一瞥，未能细辨。但那鬼方族长确实己经成婚，其夫人性情跳脱，此番还假扮族长接见了长琴公子。”
长琴适时上前一步，补充道：“那女子幻化之术精妙，若非细察，几可乱真。”
玱玹若有所思。
顽劣？易容？那不正是小夭吗？
这个念头像一根刺，狠狠扎进玱玹心里。他猛地起身：“你们都退下吧。”
待众人退出殿外，玱玹独自站在窗前望向远处。暮云如血，染红半边天际，一如他此刻翻涌的心绪。
小夭，那果真是你吗？你当真选择了相柳？
“陛下。”内侍在门外禀报，”王后求见。”
玱玹闭目深吸，将情绪完全收敛。
“宣。”
阿念快步走入，裙裾飞扬如蝶。
玱玹笑着迎上去，表现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阿念，今日怎么得空来紫宸殿。”
若放在过去，阿念早己兴冲冲地扑到玱玹怀里，但此刻的她举止恭敬，恨不得和他保持更远的距离。
“陛下，蓐收被软禁多日，究竟所犯何罪？”
玱玹不再伪装，隐了笑容坐在案前，“朝堂之事，你不必过问。”
他冷漠的态度让阿念瞬间明白了什么，她早该知道自己在玱玹心中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就好似母亲在父王心中的地位那般。
那些温柔宠溺，原都是给姐姐的。玱玹从未真正爱过她，尤其是姐姐出现以后，这份爱转移得更快。
那些年自以为是的兄妹情深，不过是玱玹在姐姐缺席时，施舍给她的一场幻梦。
阿念强忍心尖刺痛，倔强地抬头：“若因青楓一事牵连蓐收，未免不公。陛下执意如此，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吗？”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
玱玹盯着这个从小跟在自己身后喊“哥哥”的妹妹，发现她己不再是那个只会撒娇的小女孩了。
“你先回去，此事我自有考量。”
阿念咬了咬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行礼退下。走出殿门时，她悄悄将一张纸条塞给了相熟的侍卫。
夜深人静时，那只字条被系在一只通体雪白的信天翁脚上，飞向鬼方方向。
与此同时，阿念驾着坐骑首奔小月顶。
一世轩辕王正在月下独酌。见阿念匆匆而来，不知是喜是忧。
“外爷！”阿念挽着轩辕王的手臂，声音里带急切。
轩辕王拍拍阿念的手，试图安抚：“这么晚跑来，所为何事？”
阿念深吸一口气：“求外爷下一道王令，解除蓐收的软禁。”
轩辕王慢悠悠地斟了杯茶：“是为了那个叫青楓的侍卫？”
阿念瞳孔微缩，震惊之色溢于言表：“您、您知道？”
“我虽然退位了，可还没糊涂到连眼皮子底下的事都看不清。”
轩辕王轻叹：“玱玹那孩子，执念太深，反倒看不清眼前人了。”
阿念低下头，“外爷，姐姐好不容易获得新生，若玱玹哥哥再横加干涉，恐怕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阿念愚钝，不如姐姐那般聪慧，想不出万全之策，外爷可要帮帮我。”
轩辕王宠溺地拍了拍阿念的头，“你这丫头，知道来小月顶找我，还说自己不如小夭。人不能总拿自己的短处与别人的长处比，若小夭当年有你一半的觉悟，也不会在玉山……”
“罢了，罢了。”轩辕王红着眼望着远处，青楓的话犹在耳边，“怪我，一切都怪我。”
“明日我会找玱玹谈谈。你且回去休息吧。”
阿念大喜过望，抱着轩辕王的手臂欢呼雀跃：“谢谢外爷！”
待阿念离去，轩辕王独对苍穹，浑浊的眼中映着冷月清辉。他长叹一声，转身回房。
这晚，玱玹一夜未眠，独自坐在紫宸殿内饮酒。小夭的重现让他不知所措，吸取了当初涂山璟的教训，他不敢再轻举妄动，他可以不惜自己的命，但小夭的命就是他的命……他不能再承受一次小夭的离开，那种痛苦，不亚于在自己的身上割下一块肉。
“砰”的一声，酒杯重重搁在案上。
多年帝王威仪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玱玹伏在案上，肩头剧烈颤抖，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小夭，回到哥哥身边来好不好……”哽咽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他像个迷途的孩子般失声痛哭，十几年的隐忍、算计、思念，在这一刻尽数宣泄。
“小夭，哥哥知道错了，只要你回来……”
夜风呼啸着穿过廊柱，将帝王破碎的呜咽声吹散在无边的夜色里。
一轮残月孤悬天际，冷冷地注视着这人间至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