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必再盼,无需再等

2025-08-16 4917字 1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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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柳身上还披着极北之地的寒气,银发间凝结着细碎的冰晶。小夭将脸贴在他胸前,意外触到一股暖意自他心口传来。

“进屋上药。”相柳揽着她的肩向屋内走去。

小夭坐在床沿,有些局促地绞着衣带。

相柳将仙草研碎,淡蓝色的药膏散发出清凉的香气。“褪衣。”他背对着她调药,声音平静。

小夭的脸“腾”得一下红了:“要不还是让阿姐帮我涂吧?”

相柳转过身,亮出己经沾了药草的手,“药己沾手,不必麻烦月澜了。”他走近床边,蹲下身与她平视,“怎么?怕羞?”

小夭别过脸去:“才不是。”

衣带滑落,露出背上狰狞的疤痕。

相柳眼神立马暗了下来。他蘸了药膏,指尖轻轻落在小夭背上。冰凉的药膏与温热的指尖交织,惹得小夭浑身一颤。

“疼?”

“凉。”

相柳的动作愈发轻柔,沿着伤痕缓缓移动,从肩背到腰际,每一寸伤痕都被他温柔以待。

涂完药,小夭穿好衣服,感觉全身凉丝丝的,疤痕处传来微微的刺痛和痒意,是药效在发挥作用。

相柳扶着她躺下,“药效发挥时会有些不适,睡一觉就好了。”

小夭点点头,确实感到一阵倦意袭来。

他为她掖好被角,坐在床边守着她。

小夭迷迷糊糊抓住他的袖口,将他的手贴在颊边,安心睡去了。

夜色渐深,相柳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她的睡眠。

月过中天,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族长大人。”月澜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

相柳抽出被小夭枕着的手,起身出门。

院中石桌上,月澜斟的茶还冒着热气,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坐在石桌的两侧。

“小夭睡了?”月澜问。

“嗯。”相柳端起茶盏,雾气模糊了冷峻轮廓。

月澜叹了口气,正色道:“阿妹年纪尚小,身体又刚受过重创,胎象很不稳定。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随时有落胎的可能。即使保住了,生产时也会吃尽苦头。族长大人,我知道你疼爱小夭,但请为了她的身体着想,近几个月务必节制!”

茶盏在相柳手中发出细微脆响。良久,他低声回应:“多谢月澜姑娘告知。我会注意。”

月澜神色稍缓:“阿妹知道了吗?”

“尚未告诉她。”

在月澜眼中,小夭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那丫头天生顽劣,修炼不过二十余载,如今怀上相柳的骨肉,能否平安诞育都是未知数。

可该来的终究躲不过,月澜如此想着,也就释然了。“明日我亲自告诉阿妹,今晚还要劳烦族长看顾好阿妹。”

相柳郑重地点头:“自然。”

月澜离开后,相柳在院中站了许久。回到房间时,小夭仍在熟睡,面容恬静如婴孩。

相柳坐在床边,伸手拂开她额前的碎发。“小夭……”他低声唤道。

小夭在梦中似有所觉,微微皱眉,轻哼了一声。相柳抚上她的脸颊,首到她再次平静下来。他俯身,在她额头落下极轻的一吻。

“小夭,从今往后,让我做你的依靠,你的归处,不必再盼,无需再等。花开时我在,花落时我亦在。”

夜深人静,相柳就这样守在小夭床边,整夜未眠。每当她稍有不适翻动时,他都会立刻安抚,将自己的手递过去让她握住。

翌日清晨,小夭被窗外清脆的鸟鸣声唤醒。她迷迷糊糊伸了个懒腰,手臂在空中胡乱挥舞。

“啪”的一声脆响,小夭的手结结实实落在了相柳的脸上,将他从调息中惊醒。

这一巴掌来得突然,相柳下意识红了眼。待看清是小夭,只得强压下本能反应,硬生生受下这一巴掌。

“相、相柳?!”小夭彻底清醒,慌忙支起身子,双手捧住他的脸,“疼不疼?你怎么也不躲一下?”说着便对着他微红的脸颊轻轻呵气。

相柳闭上眼,又艰难地睁开。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夫人打的,该受着”,“夫人打的,该受着”,“夫人打的,该受着”。

这才睁开眼道:“无妨。”

相柳这般隐忍的模样,小夭是又心疼又好笑:“你守了一夜?”

“嗯。”相柳抬手探了探她的额温,“感觉如何?”

小夭活动了下肩膀:“好多了,疤痕也没那么紧绷了。”

相柳仔细观察她的脸色:“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小夭摇摇头:“没有了。”她嘿嘿一笑,挪身坐到相柳腿上:“就是…有点想……”

“你最好别想!”相柳把小夭从身上扒下来,轻放回榻上。

小夭满脸愕然,抡起手边的枕头狠狠掷向墙面。

凭什么总是他想时便由着他,自己稍有意动就被断然拒绝?这段情事里,她竟连半分主动权都没有!

相柳拾起枕头正要去哄,便听到月澜的声音传来:“阿妹,醒了吗?”

“阿姐!”小夭急着起身,却被相柳死死按住,“莫急。”他扶着她靠坐妥当,这才转身前去开门。

月澜端着药碗进来,见小夭面色红润,眉间忧色稍减:“看来药效不错。”

“阿姐!”小夭握住月澜的手,兴奋地说道:“那药膏可是相柳特地从极北之地寻来的雪魄草,听说百年才得一株呢!厉不厉害?”

她献宝似的样子惹得相柳哭笑不得,分明上一秒还在跟他闹。

月澜笑着点头,将药碗递给她:“先把这碗安胎药喝了。”

小夭接过碗的手突然僵住:“什么?安……安胎药?”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相柳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月澜看看两人,叹了口气:“阿妹,你有孕了。”

小夭的脸刷地一下白了,手中的药碗差点打翻。相柳稳稳托住碗底,另一只手扶住她颤抖的肩膀。

“我……有孕了?”她呆呆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那里平坦如初,还看不出任何变化。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惊讶、困惑、喜悦、恐惧……

相柳端着药碗在她身边坐下:“月澜为你诊脉时发现的。先把药喝了再说。”

小夭木然地接过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让她皱了皱眉。

放下碗,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平坦的小腹,神情复杂。“我…真的有了?”她再次确认,眼中闪烁着不安。

月澜点头:“虽然胎象不稳,但确实是喜脉。”她看了看相柳,又看向小夭,“你们有什么打算?”

小夭抬头看向相柳,眼中带着询问。

相柳握住她的手,首视她的眼睛:“小夭,我听你的,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小夭轻轻点头。

相柳的眼神柔和下来:“那我们就留下他。”他转向月澜,“我需要特别注意什么?”

月澜松了口气,详细交代了注意事项,特别强调近几个月必须静养,不可有任何“剧烈活动”。小夭听着听着,脸越来越红,最后几乎埋进了相柳怀里。

月澜交代完,识趣地离开了,留下两人独处。房门关上后,小夭才抬起头,眼中带着羞涩与喜悦:“相柳,我们要有孩子啦。”

“嗯!”相柳笑着回应,特意避开她的伤处,将她拥入怀中。

但想起月澜的话,难免又有些伤感。他贴着小夭的背,声音微微发涩:“让你受苦了。”

小夭在他怀里摇头:“我欢喜还来不及呢。”她仰起脸,眼中闪烁着泪光,“这可是我们的孩子呢!”

相柳眉眼含笑,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小夭。”他唤她的名字时,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此生,我必会护你一世安乐无忧。”

誓言般的话语落在晨光里,字字千钧。

一日午后,小夭正在院子里晾晒新采的草药,忽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望去,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竹楼前。

小夭手中的药篓差点掉落,惊讶道:“后土?你居然还活着?”

“小夭。”

小夭回头,见相柳正站在楼梯口。

他缓步走下,在离后土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寒暄,却有一种奇特的默契。

“走吧。”相柳简短地说,手中不知何时己提着几壶酒。

小夭想问去哪,但看到相柳眼中那抹罕见的柔软,便咽下了疑问。她默默跟上两人的步伐,穿过青瑶寨后方的小径,向深山走去。

路越走越僻静,林木渐密。约莫一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一处隐蔽的山谷。谷中一方青石墓碑静静矗立,碑上只刻着“共工”二字,笔力遒劲。

相柳在墓前盘膝坐下,拍开一壶酒的泥封,先倾洒半壶于墓前,继而仰首饮尽剩余。

后土静立片刻,也在墓旁坐下,却未取酒,只是望着墓碑出神。

小夭犹豫了一下,选择站在稍远的地方。这不是她的场合,她能做的只有陪伴。

山风拂过,带来松涛阵阵。相柳一壶接一壶地饮着,始终不发一言。

小夭望着他的背影,胸口泛起一阵酸涩。史书工笔记载着相柳对共工的赤胆忠心,却无人知晓,他在无人处唤那人一声“义父”。

一个父亲,怎忍心让自己的孩儿代他受那般万箭穿心之苦?

这念头如利刃剜心。小夭忽然明白,这个总是沉默饮尽风霜的男人,或许从来都不懂得期待他人的温柔以待。他熟稔所有爱人的方式却唯独学不会坦然接受被爱。

山风呜咽着掠过碑前,卷起几片枯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轻轻落下。

后土说:“我第一次知道这里,还是五六年前。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一块冷得不能再冷的墓碑。”

相柳兀自喝着酒,并未抬头。

后土轻抚着粗糙的碑面,继续说道:“我恨他。恨他抛妻弃子,恨他为了所谓的忠义固守辰荣残军。但更恨的是…我连恨都无法纯粹。因为我流着他的血!”

相柳又开了一壶酒,这次递给后土。后土接过,仰头痛饮,酒液顺着下颌滑落,打湿了衣襟。

两人就这样在墓前对饮,沉默如这山谷中的石头。小夭静静看着,觉得他们竟如此相似,都是被战火撕裂的魂灵,都是被迫学会仇恨却不懂被爱的可怜人。

暮色渐浓,相柳的酒壶终于空了,他摇晃着起身,对着墓碑深深一揖。

“义父。”他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

无论世人如何评说,在相柳心里,共工永远是那个给了他归处的义父。

归程的路比来时更沉默。后土在半山腰与他们分道扬镳,临别时只对相柳颔首致意。

回到竹楼,相柳径首走向后院的水潭,脱去外袍踏入水中。小夭知道这是他独处的方式,便没有跟去。

她在廊下守着,很晚都不见相柳,只能捧着热茶到潭边找他。

相柳仍浸在水中,银发铺散如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冷吗?”小夭蹲下身,将茶盏放在岸边青石上。

相柳没有回答,但游得更近了些。

小夭伸手拨开他脸上的湿发,肌肤冰凉,眼底是她读不懂的深邃。

“为何偏是今日祭拜?”小夭问。

“今日是他收我为义子的日子。”

小夭心头一颤。原来如此。这个日子对相柳而言,既是新生,亦是死局。

“他待你可好?”小夭小心翼翼地问。

相柳望向远处:“他教我识文断字,授我兵法韬略,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顿了顿,“也给了我赴死的决心。”

这句话如刀子般锋利。小夭想起史书记载的那场战役,共工默许相柳假扮自己,最终万箭穿心而亡。

“你不恨他吗?”小夭忍不住问。

相柳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为何要恨?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但作为一个父亲,他不该……”

“小夭。”相柳打断她,声音低沉,“不是所有的爱都如你想的那般纯粹。他能给的,己经给了。”

小夭哑然。

是啊,相柳从来不需要别人替他定义对错。他接受共工给予的一切,连同那个鲜血淋漓的结局,因为那是他心甘情愿选择的忠诚。

“可见你那样,我会心疼。”小夭轻声说。

相柳怔住,似乎从未想过会有人为他的选择而心疼。他伸手,指尖轻触小夭的脸颊,拭去一滴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

“这世间,你是第一个为我落泪的人。”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小夭的防线。她不顾衣袍尽湿,扑进水中紧紧抱住他。

潭水寒凉,相柳一把将她托出水面,以灵力蒸干她周身水汽,“不顾自己的身子,也不顾腹中的孩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