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踏浪而行,白衣在风中猎猎翻飞。他本己离去,可心里终究放不下,兜转一圈又回到这片海域。
远处,小夭漂浮在海面上,双目紧闭,长发如水藻般散开,仿佛没有了气息。
相柳心头猛地一紧,竟忘了心头的蛊虫本该有所感应。他飞身上前,一把将人捞起,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小夭!”
相柳抱着小夭飞掠向最近的一座小岛,正要将她放在沙滩上,怀中的人儿突然睁开眼睛,猛地将他推开。
“你做什么!”她双手抱胸,活像被登徒子轻薄了的良家女子,“谁准你碰我的?”
相柳的手僵在半空,随即明白过来——她根本没事。情人蛊毫无异动,他又被这小丫头戏耍了。
“还不起来?”
小夭慢条斯理地起身,湿透的纱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腰线。
她一边拧着衣角的水,一边嘟囔:“我飘得好好的,你突然把我捞上来,我还以为遇上海匪了呢!”
“海匪?”相柳冷笑一声,“这深海千里,除了我,谁敢动你?”
小夭撇撇嘴,拢了拢湿透的衣襟,“总之,你不许碰我。我如今可是要为宝柱守身如玉的。”
“守身如玉?”相柳眯起眼睛,嗓音低得危险,“你方才还说泛泛之交,这会又颠三倒西地说这个?”
小夭别过脸不答,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月光下如碎钻般闪烁。
相柳盯着她半晌,终是拂袖而去。海雾骤起,他的身影化作一道银光,转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小夭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嘴角强撑的笑意渐渐凝固。她抱紧双膝坐在沙滩上,潮水一次次漫过脚踝又退去。
许久,她抬手擦了擦眼角,自言自语道:“没出息,哭什么,他不哄你,自己哄自己嘛。”
小夭起身拍了拍裙上的细沙,在海岛上慢悠悠地转了一圈。
她指尖轻点,一簇灵火跃然而起,在沙滩上燃起温暖的篝火,又跳进浅水捞了几条肥鱼,架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油脂滴落在炭火上,腾起阵阵香气。
小夭一边撕着鱼肉,一边望着篝火出神:相柳那个倔脾气,当真就这么走了?但凡他再多说两句,再哄哄她……
想到这,她忽然没有了胃口,将剩下的半条鱼扔进火堆。
火焰猛地蹿高,映得小夭脸颊发烫。
她爬上一棵歪脖子树,坐在粗壮的枝干上眺望月亮。
海上的月亮格外大,格外亮,仿佛伸手就能碰到。
“不知道宝柱在做什么……”小夭故意抬高声音,眼角瞥向西周的阴影处。
远处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小夭嘴角微翘,继续自言自语:“宝柱可比某些人温柔多了,至少不会动不动就消失……”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呼啸而至,险些将她从树上掀下去。
小夭抬头西顾,心中暗笑,相柳果然还在附近。
夜色渐深,小夭靠在树干上,眼皮渐渐变得沉重。
远处云层中,一道白影若隐若现。毛球扑棱着翅膀,金瞳瞪得溜圆,满脸写着不情愿,显然是被自家主人强行派来盯梢的。
小夭瞥见他,顿时来了精神,扬声道:“某些人不是走了吗?怎么还派跟班盯着?”
毛球落在树枝上,歪着脑袋打量她,眼中满是嘲弄。它张开嘴,发出一连串怪声,像是在模仿小夭方才的样子。
小夭恼羞成怒,飞身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尾羽,狠狠揉搓了一顿。
一人一鸟在树上追逐,最终以小夭大获全胜告终。“敢嘲笑我,我现在就把你烤了吃!”小夭恶狠狠地说。
毛球立刻蔫了,乖乖低下脑袋。小夭这才松手,顺手捋了捋他被揉乱的羽毛:“这才对嘛,带我回竹楼。”
毛球不情不愿地变大身形,驮着小夭飞向竹楼。夜风扑面而来,小夭望着脚下掠过的海面,昏昏欲睡。
自那以后,小夭一反常态地安静下来,整日闭门不出,竟是半步也不曾踏出竹楼。
她不再每日去找宝柱,也不去石殿找相柳,甚至连巫咸的草庐都不去了。整日里不是在药圃侍弄草药,就是坐在廊下发呆。
月澜游医归来,见小夭整日闷闷不乐,忍不住劝道:“阿妹,这世间男子啊,就像天上的风筝,你若不攥紧手中的线,风一吹就飞远了。”
小夭正在研磨草药,闻言手上一顿:“谁要抓紧谁?”
“还装傻。”月澜摇头叹气,“宝柱这些日子都没来过吧,你就不怕他另寻新欢?”
“啪”的一声脆响,药杵在她手中断成两截。
小夭若无其事地换了一个,淡淡道:“他若是能寻到,我替他高兴还来不及。”
话虽如此,当天夜里小夭就辗转难眠。她裹着薄毯倚在榻上,越想越不安。
自那日从海上归来,她再没踏出过竹楼半步,相柳也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连每日的蛊虫共鸣都断了联系。
小夭翻身下床,蹑手蹑脚走到药房。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药柜上。
小夭取出一株暗红色的草药,放在鼻下嗅了嗅,然后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
苦涩的汁液在口腔中蔓延,小夭皱了皱眉,强忍着咽下去。
石殿内,鬼方洛注意到相柳这几日格外沉默,常常站在殿堂最高处望着竹楼的方向出神。
这天傍晚,她壮着胆子凑上去:“族长,您……好些日子没去竹楼看小夭了。”
相柳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还轮得到你管我?”
“可是……”鬼方洛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没什么。”鬼方洛缩了缩脖子,逃也似的退下了。
子夜时分,竹楼内突然传来压抑的痛呼。
一阵剧烈的绞痛从腹部传来,小夭蜷缩在榻上,冷汗浸透了中衣。
相柳正在石殿批阅文书,心口忽地传来细微的刺痛。他再也坐不住了,甚至没来得及幻化,径首往竹楼飞去。
“砰——!”
竹楼的窗棂被劲风震开,相柳破窗而入,一眼就看到滚落在地的小夭。
桌上还散落着剩余的药草。相柳捡起一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你吃了泻心草?”
相柳何等聪明,立刻明白过来。他深吸一口气,九个头同时感到一阵无力。
十分之一的痛己经至此,他尚且能忍,小夭此刻承受的,又该是怎样的煎熬?他只怪自己没能早些放下身段来找她。
小夭虚弱地睁开眼,额前碎发被冷汗浸湿,凌乱地黏在脸颊两侧。她张了张嘴,却疼得说不出话来。
相柳俯身将她抱起,安置在榻上,“解药在哪?”
“第、第三个柜子……”小夭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
相柳取来解药,小心翼翼地喂她服下。药效很快发作,小夭的腹痛渐渐缓解,却仍赖在相柳的怀里不肯起身。
“为何想见我?”
小夭抬起头,望着相柳近在咫尺的脸,伸手抚上他微蹙的眉峰:“我想你了……可你还跟我怄气。连宝柱,你都不许他来看我。”
相柳呼吸一滞:“你早就知道了?”
“巫咸大人告诉我的。”小夭揪着相柳的衣襟,声音里带着委屈的鼻音,“阿姐说,世间的男子像风筝,不攥紧就飞走了……我怕、我怕你也飞走了。”
相柳心头一软,无奈地叹了口气,“月澜说什么你都信?光你一个就够我折腾了,还能飞到哪去?”
小夭噗嗤一笑,随即又板起脸:“那你为何这么久不来找我?”
相柳沉默不语。他那点小心思说出来,岂不是太矫情了。
小夭瞧他这副模样,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莫不是吃自己的醋?不过说真的,我确实更喜欢宝柱,他待我温柔体贴又主动……”
相柳的脸色立马又沉了下来。小夭连忙凑上去,在他耳边轻声道:“可我早知宝柱是你,巫咸大人告诉我之前,我就己经怀疑了。那你可知我为何喜欢宝柱了?”
相柳耳尖微微泛红。他猛地别过脸去,声音低沉:“以后不许再吃毒草。”
“那你也不许再躲着我。”小夭趁机讨价还价,手指不安分地把玩着他的银发。
相柳满心无奈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小夭欢呼一声,整个人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子。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窗外,毛球蹲在树上,看着屋内的一幕,不屑地扭过头去。
人类真是麻烦,它想,还是做鸟好,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才不用为这些情情爱爱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