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砚猛地后退半步,魂魄在月光里剧烈震颤,竟带起一阵刺骨的寒风。烛火被吹得歪斜,将他眼底翻涌的痛意投在墙上,碎成一片狼藉。
“渡?”他声音发哑,每个字都像从碎裂的喉咙里挤出来,“当年我被押往刑场,你站在宫墙上喊我的名字,那天的月比今夜还亮,你怎么不渡?我在砚中三百年,看着春去秋来,看着你转世为人却不识得我,银河能渡,时光能渡吗?”
他忽然逼近一步,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脸颊,却在最后一“寸停住,虚虚悬着,像怕碰碎一场易碎的梦。“婉婉,星月能渡的是牛郎织女,不是阴阳相隔!他们一年一聚,可你若走了,我连隔着砚台看你的机会都没有了——这也叫渡?”
银线从她睫毛上滑落,掉进烛火里,“滋”地一声燃成灰烬。谢临砚望着那点火星熄灭,喉间涌上腥甜:“我教你写诗时,从没想过,有朝一会用这诗句,来劝我看你去死。”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全是碎玻璃似的疼:“可你看现在!这银河是断的,这绣针是催命的,你脚下的路是往黄泉去的!这星月怎么渡?渡得过阴阳两隔?渡得过我眼睁睁看着你再变成三百年前那捧散在风里的骨灰?”
他抬手想拂去她睫毛上的银线,指尖却径首穿过她的脸颊,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婉婉,”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当年说星月可渡,是以为我们总有来日方长。可现在这河,渡的是你的命啊!”
他后退半步,望着她指尖那点刺目的红,突然狠狠捶了下自己的心口——那里空落落的,三百年前被禁术剜去魂魄的地方,此刻正疼得他几乎溃散。“我宁愿再被锁三百年,三千年!宁愿永远做砚台里的影子,看你嫁人,看你生老病死,看你轮回百世,看你在人间把日子过成暖的——也不要你用命来渡这狗屁的星河!”
烛火“噼啪”炸开个灯花,照亮他眼底翻涌的血泪。“你以为这是成全?”他嘶吼出声,“这是剜我的心!那年上元节你追着我问‘若有一日星河挡路怎么办’,我答‘我为你架桥’,不是让你自己跳进火里烧出一条路来!”
谢临砚望着苏晚镜执着穿线的手,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星月皆可渡?我告诉你,渡不过生死,渡不过我不想失去你——这点,三百年前没懂,三百年后,我懂了!”
苏晚镜穿线的手顿了顿,针尖悬在“暮”字最后一笔上,血珠顺着针尾往下坠,在绢布上晕开一小朵红梅。她抬头时,眼里的光淡得像要熄灭的烛芯,声音却稳得惊人:“谢先生,你以为我想走吗?”
她抬手抚过自己的缠枝莲胎记,那里正隐隐发烫,像三百年前宫墙上那道灼烧的目光。“我刚记事时,总做一个梦。梦里有个人跪在城楼下,冲我笑说‘婉婉,要好好活’。后来遇见你,看见这砚台,绣了这《鹊桥仙》绣图,那梦里的血味突然就鲜活了——我才知道,有些债,不是转世就能赖掉的。”
银线在她指间缠成死结,她低头去解,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说星月渡不过生死,可三百年前,你在城楼下跪着喊冤枉,但是皇帝依旧一道圣旨要处死你的那一刻,我的生死早就跟着断了。婉婉早就死了,现在的我,不过是借这副身子,来还她没做完的事。”
谢临砚的魂魄在月光里抖得像片残叶,他想说什么,却被她接下来的话钉在原地。
“你以为我没怕过吗?”苏晚镜忽然笑了,眼泪混着血珠落在绣棚上,“昨夜我数了一夜的银线,想着若是绣不完,是不是就能多陪你看几轮月亮。可砚台发烫时,我听见婉婉在哭,她说她等了三百年,等的不是让你永远做个没温度的影子。”
谢临砚突然仰天大笑,笑声撞在西壁上,碎成无数尖利的碎片,刺得人耳膜发疼。他猛地俯身,双手死死按在绣桌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魂魄的虚影在月光里扭曲成骇人的形状:“还?你要还什么?!”
“三百年前她用反噬换我一缕残魂,三百年后你要用性命换我肉身——你们当我谢临砚是什么?是要靠吸食爱人精血才能苟活的恶鬼吗?”他抓起案上的“锁月”砚,狠狠砸向墙角,砚台撞在青砖上裂成两半,里面封存的月光倾泻而出,在地上淌成一滩冰冷的银辉。
“你听着!”他指着苏晚镜虎口的缠枝莲胎记,声音凄厉如泣血,“这不是债,是剜心剔骨的酷刑!她以为是成全,你也以为是成全?可你们谁问过我要不要这成全?我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肉身圆满,是上元节宫灯下,她偷塞给我那半块还带着体温的桂花糕;是绣坊里,你低头穿线时,鬓边落的那片暖阳!”
苏晚镜的指尖一颤,“谢先生,”她望着地上碎裂的砚台,声音轻得像飘雪,“可残魂不能久留,你看这砚台,己经快锁不住你了。”
“锁不住便散了!”谢临砚嘶吼着打断她,魂魄突然剧烈震颤,左臂竟开始变得透明,“三百年前我能坦然赴死,三百年后为何不能?总好过眼睁睁看着你变成第二个林婉,让我抱着这副借来的肉身,在往后的千年里,日日看着这胎记想你们的模样——那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他忽然想起什么,踉跄着扑到墙角,从碎裂的砚台中捡起一块残片。那残片上还留着淡淡的血迹,是方才苏晚镜滴落的,此刻正顺着石纹慢慢晕开,显露出半行模糊的字迹:“……魂归处,唯见缠枝莲……”
“你看!”他将残片举到苏晚镜面前,指尖因激动而颤抖,“这禁术根本没说要你以命换魂!是她骗了你,是这破砚台骗了你!”
苏晚镜的目光落在残片上,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首流。她抬手抚过自己的胎记,那里烫得像要烧起来:“谢先生,你忘了?林家禁术最狠的地方,从不是咒文,是心咒。她当年在砚台里下的最后一道咒,是‘若他三百年后仍念我,自会有同脉之人,甘愿代我还魂’——你看,这砚台碎了,你还在,这砚台只不过是你的载体,现在随着我绣完九幅绣图,你的记忆和肉身都在慢慢恢复,不用只有月满时候才可接触物品,现在月半也可了,所以从一开始,我们的命运就逃不掉的,我只有绣完这最后一副绣图,你的肉身才能真正恢复如初。”
谢临砚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魂魄在月光里忽明忽暗,几乎要溃散。他终于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雪夜,林婉抱着他的牌位坐在灵堂,指尖一遍遍抚过他写的《陈情表》,轻声说:“临砚,我给你留了条路,只是这条路,要委屈我这后来人了。”
原来那时她就知道,会有一个带着相同胎记的女子,替她走完这最后一步。
“我不要这条路!”他猛地抓住苏晚镜的手腕,这一次竟真的握住了,可那手腕却在他掌心一点点变冷,“我现在就散了魂魄,让这咒术彻底失效——婉婉,晚镜,我们一起归于尘土,好不好?”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