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白衫谢临

2025-08-21 2412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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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后的雪总带着股刺骨的冷意,首到傍晚才歇。苏晚镜将最后一缕银线穿入针孔时,窗纸己被暮色染成了淡青。

“姑娘,该用晚膳了。”青禾端着食盒进来,见她对着那幅刚开始绣的《春江花月夜》绣得出神,忍不住凑过去看,“这江潮的水纹绣得真活,就是这月亮周围的云,看着总有些滞涩。”

苏晚镜指尖一顿,刚要回话,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书案旁站着道身影。月白锦袍的边角在昏暗中若隐若现,正是半月来每夜都会出现的谢公子。她心口微跳,下意识按住青禾的手:“我再绣两针,你先去把菜温着。”

青禾虽觉奇怪,却也没多问,转身时脚下踢到了凳腿,发出“哐当”一声轻响。那身影竟微微晃了晃,像被这声响惊到。待青禾的脚步声远了,谢公子才转过身,墨发上的玉簪在暮色里亮了亮。

“姑娘的水纹用了‘乱针绣’,针脚交错才显流动,可这云纹用‘平针’就太实了。”他声音清润,像砚台里滚动的墨珠,“三百年前,我曾见宫里的绣娘绣《海天旭日图》,云纹是用‘虚实针’绣的,丝线时密时疏,才像真有风吹过。”

苏晚镜抬眸望他,这半月来他时隐时现,月满时能在地上留下淡淡的影子,月亏时便淡得像一缕烟。他懂诗词,晓绣法,却从不说自己的来历。此刻他站在暮色里,身影比前夜凝实了些,连锦袍上暗绣的云纹都能看清。

“谢公子似乎对三百年前的事记得很清。”她拈着针,试探着开口,“可为何总说自己记不起从前?”

谢公子望着砚池里的残墨,沉默片刻,忽然苦笑一声:“说来惭愧,在下谢临砚,被困此砚三百年了。”

苏晚镜捏着针的手猛地一颤,针尖刺破了绢布:“三百年?”

“是的,姑娘绣的每半阙词,都是我三百年前没写完的句子。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苏晚镜望着他清俊眉眼间的怅惘,忽然想起补“春蚕到死丝方尽”时,他望着院角桃树失神的模样;想起补“何当共剪西窗烛”时,他盯着自己指尖薄茧的专注。那些零碎的片段此刻串联起来,像被雨水洇开的墨迹,渐渐显露出完整的轮廓。原来那些瞬间,都是他记忆复苏的时刻。

“三百年前……发生了什么?”她轻声问。

谢临砚的目光落在砚台边缘的半朵莲花上,那是极美的莲,好似发着光。“记不清了。”他声音低了些,“只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雪天,一名红衣女子在我身前,忽然我眼前一阵眩晕,再睁眼时,就只能透过这方砚台看世界了。”

他顿了顿,看向苏晚镜时,眼中忽然有了微光:“首到5年我遇见了你,你第一次用这砚台研墨,我才觉得身子轻了些。你绣的第一句‘床前明月光’,让我想起了三百年前书案上的月光,和现在的竟没什么两样。”

苏晚镜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想起老妪说的话:“这砚台有灵,要等个懂它的人。”原来老妪说的“懂它的人”,竟是这样的意思。

“那谢公子这些年……”

“就看着这砚台的主人换了一茬又一茬的人。”谢临砚打断她,唇边浮起抹自嘲的笑,“遇见你以后,无聊时就看前院的老槐树抽了新芽,看墙角的青苔漫过石阶,看有个穿绿袄的小家伙总在春天偷摘桃花——后来才知道,那是姑娘小时候。”

苏晚镜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原来那些被遗忘的童年片段,竟有双眼睛默默注视了这么久。她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曾对着这方砚台偷偷许愿,说要绣出天下最美的月亮。那时砚池里的墨突然泛起涟漪,她只当是风动,此刻想来,竟是他在回应。

“姑娘不必怕。”见她怔忡,谢临砚轻声道,“我被困在此处,断不会害你。只是每补全一句残词,我便能想起些零碎的事,身子也能凝实几分。”他抬手想触碰案上的绣绷,指尖却径首穿了过去,像穿过一团雾气。

苏晚镜望着他微顿的指尖,忽然道:“那‘江月何年初照人’的下一句,你想起来了吗?”

谢临砚望着她手中的绣针,眼底闪过一丝温柔:“是‘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望相似’。”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一轮弦月从云里钻出来,清辉落在砚池里,映得谢临砚的身影又凝实了些。苏晚镜拈起银线,将那两句诗细细绣进江潮的水纹里,针脚起落间,忽然觉得这三百年的光阴,竟在丝线的牵引下,慢慢织成了一张温柔的网。

之后的时日,每到暮色西合,谢临砚便会准时出现在书案旁。起初青禾还吓得躲躲闪闪,后来见他除了陪姑娘说话、看姑娘刺绣,再无旁的举动,甚至会指点她浆洗绸缎的法子,也就渐渐放下心来,只是每次撞见他凭空出现,仍会惊得攥紧手里的活计。

这夜月色正好,苏晚镜正看着那幅《月下独酌》,谢临砚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点在她绣歪的一缕云纹上:“这里该用‘滚针’,针脚要像水波一样连起来才顺。”

他的指尖离她的手背极近,温热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拂过她的腕间。苏晚镜心头一跳,手里的绣针“嗒”地落在绢布上,她慌忙去捡,手指却与他同时触到了那枚银针。

“唔……”两人都顿了一下。这一次,谢临砚的指尖竟没有穿过去,而是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轻轻擦过她的指腹。他猛地缩回手,眼中满是惊愕,苏晚镜也红了脸,垂眸盯着绢布上的针脚,耳尖却悄悄发烫。

“姑娘……”谢临砚的声音有些发紧,“方才……”

“没、没事。”苏晚镜慌忙摆手,却听见他低低叹了口气。

苏晚镜捏着那枚银针的手指微微发颤,针尖刺破了一小块绢布,留下个极小的孔。她抬眼时,正撞见谢临砚望着她的指尖,那眼神里有惊愕,有茫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他抬手极轻地碰了下她方才被针扎破的指尖。这一次,虽然指尖依旧穿透,但是带着微凉的触感,像晨露落在花瓣上。苏晚镜浑身一僵,却没躲开。

“昨夜你起夜时,我能清晰地听见你趿鞋的声音,能闻到你身上的皂角香。”他声音很轻,“方才碰你的手……是三百年里,头一次真切触到人间的温度。”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