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慧贵妃病重

2025-08-21 3434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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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一月,上元节的甜蜜还未散去,暮色却像块浸了墨的绒布,一点点压下尚书府的飞檐。苏婉正坐在窗边,手里捏着枚绣了一半的荷包,针脚细密地缀着“平安”二字——原是想着明日送进宫,给表弟太子当玩意儿。忽听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得像坠了铅,她抬头时,正撞见父亲苏志掀帘进来,官袍上还沾着未褪的寒气。

“爹?”苏婉放下针线,见他脸色灰败,眼下的乌青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心头猛地一紧,“陛下不是召您在宫里值守吗?怎么这时回来了?”

苏志没说话,先挥退了侍立的青禾。暖阁里只剩下父女二人,地龙烧得再旺,也驱不散他身上的寒意。他盯着女儿鬓边新簪的玉梅,那是上元节谢临砚送的,连日来她总戴着,眼波里都缠着笑意。可此刻,那笑意像被冻住了,苏婉攥着荷包的手指泛白:“是不是……宫里出事了?”

苏志喉结滚了滚,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你姑姑……慧贵妃她……”他顿了顿,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力气,“傍晚时分忽然晕了过去,太医们守着,到现在还没醒。”

“哐当”一声,苏婉手里的银针掉在锦缎上,发出细锐的响。她猛地站起身,裙裾扫过脚边的绣架,线轴滚了一地:“怎么会?前儿我去给姑姑请安,她还笑着说我绣的帕子针脚长进了,说等天暖些,要带我去御花园看新培育的牡丹……”话说到一半,己哽咽得不成调。

苏志看着女儿泛红的眼眶,伸手想拍拍她的肩,指尖悬在半空又落了下来。他背过身去,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那影子扭曲着,像极了他此刻翻搅的心绪——方才在宫门口,慧贵妃的贴身宫女跪在雪地里,抓住他的袍角哭:“大人,贵妃娘娘醒过一次,指着您的方向,只说想见小姐一面,见一面就好……”

那眼神他懂。妹妹入宫近十载,从妃嫔到贵妃,虽然得皇上爱怜,但是也步步踩着刀尖,不就是为了护住景琰,护住苏家?如今她倒了,太子羽翼未丰,朝堂上虎视眈眈的眼睛不知有多少,若没个可靠的人在御前撑着,别说太子保不住,整个苏家都可能被碾成粉粉。

而那个人,除了他这个嫡女,还能有谁?苏家只有苏婉她这一个女儿了。

苏志猛地转回身,见苏婉正慌乱地往竹篮里塞披风,指尖抖得连系带都系不上。“婉婉,”他按住女儿的手,掌心的粗糙硌得她一颤,“你姑姑……怕是撑不住了。她急着见你,是有话要对你说。”

苏婉抬头时,眼里的泪正往下掉,砸在他手背上,烫得像火:“爹,我们快去吧,姑姑一定有很重要的事……”

“爹知道。”苏志的声音忽然软下来,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可你要想清楚,这一进宫,有些事……就由不得你了。”他看着女儿茫然的眼睛,终究没把那句话说出口——你姑姑要的,或许是你走进那座困住她的宫墙,替她做那母仪天下的皇后,用苏家的血脉,护太子坐稳江山。

可他怎么说得出口?眼前的女儿,前几日还红着脸跟他念叨,说谢临砚答应了,过了立夏就来提亲;说等成了亲,次年要去江南看新抽的秧苗;说她不喜欢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只盼着守着一方小院,看谢临砚写诗,她磨墨。

那些话还在耳边,如今却像被狂风卷走的柳絮,飘得无影无踪。

“爹,您说什么?”苏婉擦了擦泪,眼底满是不解,“姑姑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她要见我,我怎能不去?”

苏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己换上平日的沉稳:“走吧,爹送你进宫。”他替女儿理了理歪掉的披风领,指尖触到那枚玉梅簪,冰凉的玉质硌得他心口发疼。这枚簪子,谢临砚那日特意托人送来府里,说是上元节仓促,这才是正经的聘礼,还笑着说,等过了三月,便请陛下赐婚,风风光光把婉婉娶进门。

那时他是点头的也是十分欣喜的。他是一点点看着谢临砚十岁独自撑起威远将军府的门楣,从状元走到当朝丞相,看着他治水归来时百姓沿街跪送的场面,知道这孩子靠得住,婉婉嫁过去,定能得个安稳归宿,安安稳稳快快乐乐过完一生。可如今……

马车碾过巷口的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声响。苏婉坐在车里,指尖反复着荷包上的针脚,忽然轻声说:“爹,您还记得吗?我十岁那年生水痘,姑姑把我接到宫里,亲自守了我七天七夜,怕药太苦,总在糖罐里藏着蜜饯,我舍不得姑姑。”

苏志“嗯”了一声,望着车窗外掠过的宫墙,那墙太高,太陡,像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坎。

“姑姑总说,女子这一辈子,能得一人心,安稳度日,比什么都强。”苏婉的声音很轻,像在说给自个儿听,“她说她当年……也是盼着这样的日子的。”

苏志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攥紧了拳。他知道妹妹当年的事——十五岁那年,她与江南的一个画师情投意合,偷偷攒了银子想私奔,是他这个做哥哥的,亲手把她送上了进宫的马车。他说,为了苏家,你必须去。那时妹妹哭着问他,哥哥,难道苏家的荣耀,要靠我的一辈子去换吗?

他没回答。如今想来,那哪里是换荣耀,分明是把她推进了一座华丽的囚笼。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侍卫掀开帘子时,宫里的灯火正一盏盏亮起来,沿着长长的宫道,像一条冰冷的银河。苏婉扶着父亲的手下车,抬头望向那片巍峨的宫墙,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去吧。”苏志替她掸了掸裙角的雪,“爹在这儿等你。”

苏婉点点头,转身踏上白玉阶。红墙在暮色中拉成长长的影子,将她的身影一点点吞没。苏志望着那抹淡紫色的裙角消失在角门后,忽然捂住了脸。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他脸上,疼得像刀割,可再疼,也比不上心口那点又酸又涩的疼——他既盼着妹妹能熬过这关,又盼着女儿能逃掉这场宿命,可这世间的事,哪能都如他所愿?

暖阁里,那枚绣了一半的荷包还躺在桌上,“平安”二字只绣好了“平”,剩下的“安”字,像个永远填不上的窟窿,敞在那里,透着说不出的荒凉。

苏婉一路跌跌撞撞地赶到慧贵妃的寝宫,只见宫里一片愁云惨淡。太医们进进出出,脸上都带着凝重的表情。

内殿的烛火燃得昏昏沉沉,映着满室的药味,浓得化不开。苏婉刚跨过门槛,就被地上散落的药渣绊了一下,青石板上还留着药碗打翻的水渍,泛着浅褐色的印记。守在门口的宫女见了她,眼圈红红地屈膝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小姐快进去吧,贵妃娘娘等您好久了。”

锦帐被掀开时,一股寒气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慧贵妃躺在铺着白狐裘的凤榻上,往日绾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了大半,几缕灰白的发丝贴在蜡黄的脸颊上,嘴唇干裂得像久旱的土地。苏婉扑过去时,带起的风让烛火猛地晃了晃,慧贵妃眼睫颤了颤,竟像是被这动静惊着了。

“姑姑!”苏婉握住她的手,那只曾为她描眉、为她掖被角的手,此刻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指节处泛着青紫色,“您看看我,我来了!”

慧贵妃艰难地掀开眼皮,浑浊的眼珠在苏婉脸上转了半圈,才缓缓聚焦。她想笑,嘴角却只牵起一道微弱的弧度,声音轻得像叹息:“婉儿……你来了……”

“我来了,姑姑,我一首在这儿。”苏婉把脸埋在她手背上,那上面还带着药汤的苦涩,“太医说了,您只是累着了,好好歇着就会好的。前几日您还说要教我调新的胭脂,说宫里的蔷薇开了,能榨出最好的花汁……”

“傻孩子……”慧贵妃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回握她,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那胭脂……调不成了……”她喘了口气,胸口起伏得厉害,“姑姑这身子,自己清楚……撑不了几日了……”

“不许说胡话!”苏婉猛地抬头,泪水糊了满脸,“您是贵妃,是这宫里最尊贵的人,老天爷不会这么狠心的!”

慧贵妃看着她,忽然咳了起来,宫女端来的参汤刚递到嘴边,就被她挥手打翻,瓷碗摔在地上,裂成几片。“都出去!”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濒死的厉色,待殿内只剩下她们两人,才又软下来,抓住苏婉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病人,“婉儿,听我说……”

苏婉被她抓得生疼,却不敢动,只听见她在耳边低语,气若游丝:“景琰……他才九……太子之位坐不稳……那些人……盯着他呢……”

“我知道,姑姑,我会帮着景琰,好好读书,好好学规矩……”

“不够……”慧贵妃猛地摇头,枯黄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光读书没用……这宫里,要的是权柄……是能护着他的人……”她盯着苏婉的眼睛,那眼神里有期盼,有哀求,还有一丝苏婉看不懂的决绝,“婉儿,只有你……能帮他……”

苏婉的心猛地一沉,像坠了铅块。她看着慧贵妃干裂的嘴唇,忽然明白了什么,指尖冰凉得发颤:“姑姑……您想说什么?”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