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碾碎江南晨雾时,苏砚秋正攥着那半枚白鹭令。
竹轿在青竹掩映的山径停住,裴昭伸手扶她下来,指节上还留着昨夜替她包扎时被草药染的青黄。
山风卷着竹涛扑来,她闻到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和密信里提到的"竹掩朱门"对上了。
"到了。"裴昭仰头望,晨露从竹叶上滴落,打湿他眉梢。
朱漆大门半掩着,铜环上结着蛛网,却不似久无人迹的荒凉,门枢缝隙里漏出一线微光。
苏砚秋按住腰间玉笛,那枚他塞的糖块早化了,只余下一点黏腻的甜。
她上前叩门,指节刚碰着铜环,门内就传来木栓滑动的轻响。
开门的是个白发老妇,眼角皱纹里凝着霜:"持白鹭令者,可入。"
密室在祠堂后墙。
老妇点燃三柱香,烟雾缭绕中推开供桌,青石板下露出窄窄的台阶。
裴昭先下去,转身时伸手托住她腰:"当心。"
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墙根码着半人高的木箱,箱盖上落着薄灰,却没积尘——显然有人定期清理。
苏砚秋掀开最近的木箱,泛黄的纸页上印着云安侯府的朱印,最上面一张是她生母的笔迹:"砚秋百日,眉似初月,愿她一生无波。"
她指尖发颤,纸页簌簌作响。
裴昭凑过来,突然顿住。
他抽出另一沓卷宗,封皮上"青鸾计划"西个大字刺得人眼疼。
"这是......"他翻页的手在抖,"大楚开国时,先皇为制衡世家,设青鸾卫,以女子为刃......"
苏砚秋凑近看,墨迹晕开的字里,"云安侯夫人苏氏""定北侯夫人裴氏"的名字赫然在列。
她母亲的批注压在页脚:"若有一日真相大白,望我女知,母亲从未负她,只是以另一种方式护她周全。"
裴昭突然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我娘总说,当年在破庙救我的小乞儿像她的旧友......原来她们早有约定。"他喉结滚动,"她们不是牺牲品,是战士。"
密室最深处挂着幅画像。
苏砚秋走近时,烛火突然明了些——画中女子穿月白衫子,眉眼和她有七分相似,鬓边簪着支白玉簪,正是她在姨母首饰盒里见过的那支。
画像下压着封信,墨迹未干:"砚秋,我在白鹭山庄等你十年。"
她膝盖一软,扶住桌沿。
裴昭从后环住她肩膀,掌心贴着她手背:"你看,她知道你会来。"
烛泪啪嗒落在信纸上,晕开个小水痕。
苏砚秋望着画像里母亲的眼睛,十年里压在心头的冰棱突然化了,化成滚烫的泪,砸在信上:"娘,我做到了。
我找到您了。"
裴昭的下巴蹭着她发顶:"以后的日子,我们一起过。"
数日后回京城,宫门前的白玉阶被日头晒得发亮。
皇帝在御书房召见,龙案上摆着金印和玉牌,说要封苏砚秋为郡主,赏裴昭三等子爵。
苏砚秋垂眸,袖中手指勾住裴昭的。
他掌心有常年握剑的薄茧,硌得她发痒。
"草民只愿和妻子过些闲日子。"裴昭弯腰行礼,声音里带着惯有的调笑,"皇上若真想赏,不如允我们在城南开间茶社——"他转头看她,眼尾上挑,"专门帮人找些旧年里没说清的事?"
苏砚秋瞪他,耳尖却红了:"别闹。"
出了宫门,日头正暖。
裴昭解下外袍搭在她臂弯,自己只穿月白中衣,腰间定北侯府的玉佩和她的玉笛碰出轻响。
街边有卖糖画的,他拽着她过去:"当年在破庙,你说等我长大要请你吃糖。"
糖画师傅挑着担子,铜锅里糖浆咕嘟冒泡。
裴昭指着最中央的凤凰:"来两只,要最大的。"
苏砚秋接过糖画,蜜色的糖丝在阳光下透亮。
她咬了口,甜得人眯眼:"当年你才七岁,哭起来像小狼崽。"
"那现在呢?"裴昭凑近,鼻尖几乎碰着她的,"现在我是能护着你的裴昭。"
风掀起她鬓角的碎发,他替她别到耳后。
远处飘来桂花香,混着糖画的甜,漫进两人交叠的影子里。
宫墙外的梧桐叶沙沙响,把"砚月昭华"西个字,轻轻埋进了盛世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