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烛火被穿堂风刮得摇晃，裴昭按在地图上的指节泛着青白。
他今早替苏砚秋挡的那刀还在渗血，月白锦袍前襟洇出巴掌大的暗红斑，却连眉峰都没皱一下："凤翎卫旧部在东侧埋伏，定北侯府暗卫从西边包抄——"
"三公子，药箱。"苏砚秋将青瓷罐推到他手边，指尖扫过他颈侧未擦净的血渍，"伤口要换金疮药。"
裴昭低头闻见她袖间的沉水香，突然伸手攥住她手腕。
烛火映得他眼底亮得惊人："砚秋，你可知我为何非要选今夜？"不等她答，又自己笑起来，"赵允宸以为他扣着父皇当筹码，朝臣又买通了一半，便稳坐钓鱼台。
可他忘了——"他的拇指她腕骨，"有人比他更想撕了这张网。"
苏砚秋抽回手，从袖中抖出半块染血的丝帕。
帕子上用金线绣着半朵并蒂莲，是她今早趁赵允宸退朝时，从他贴身太监袖口勾来的："尚仪局的张嬷嬷，是我母亲当年的陪嫁。
她昨夜在御膳房的桂花糕里掺了朱砂粉——"她指尖轻点地图上的冷宫旧道，"赵允宸的守军子时要换班，那时候他们的厨子正捧着醒酒汤往偏殿送，守卫们的茶盏里，该是掺了曼陀罗的。"
祠堂外传来更鼓响过三更。
裴昭突然起身，腰间玉牌撞在案几上发出清响。
他扯下外袍系在腰间，露出里面玄色劲装，伤口的血在布料上晕开，倒像朵开败的红梅："旧部在东门外等我，你带着轻骑走西城墙的狗洞——"他突然伸手揉乱她的发，"记得把银簪拔了，那东西在月光下太晃眼。"
苏砚秋抬手拍掉他的手，却在转身时摸出个小瓷瓶塞进他掌心："云南白药，敷伤口比金疮药管用。"
夜风吹得郊外阴惨惨的。
苏砚秋伏在断墙后，听着远处传来的喊杀声——那是裴昭的佯攻。
她摸了摸腰间的牛皮袋，里面装着磨成粉的硝石，是她前日在药铺当掉陪嫁金镯子换的。
冷宫旧道的砖缝里长着半人高的野蒿，她踩着腐坏的木梁往下挪时，衣摆被碎瓷片划开道口子，疼得她倒抽冷气。
"砰！"
东边突然炸开一团火光。
苏砚秋心头一跳——裴昭提前动手了？
她顾不得查看，猫着腰摸到兵库后墙。
墙根下的青苔滑得人站不稳，她借着月光看见墙脚第三块砖有被撬动过的痕迹，立刻从牛皮袋里抓了把硝石粉撒上去。
"什么人？"
火把的光从转角处扫过来。
苏砚秋手一紧，硝石袋"啪"地掉在地上。
她刚要往蒿草里钻，后腰突然被硬物抵住——是柄短刀。
"小娘子细皮嫩肉的，三更半夜来这破地方做什么？"守兵的呼吸喷在她后颈，带着股酸臭的酒气，"莫不是给咱们兄弟送......"
话音未落，守兵突然闷哼一声栽倒。
苏砚秋转身看见裴昭站在阴影里，他手里的短刀还滴着血，月白锦袍彻底染成了暗红色。
"你怎么进来的？"苏砚秋去摸他的伤口，却被他拉着往兵库跑。
"赵允宸的守军喝了曼陀罗，我宰了三个岗哨。"裴昭踢开兵库木门，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口木箱，"砚秋，点火！"
苏砚秋抓起地上的硝石粉撒向木箱，又摸出火折子。
火星溅在粉末上的瞬间，整间屋子腾起橘红色的火焰。
热浪卷着木屑扑过来，裴昭将她护在怀里往门外冲。
他们刚跳出门槛，"轰"的一声巨响，兵库的屋顶被掀上半空，火舌舔着夜空，像条张牙舞爪的赤龙。
"三公子！"
远处传来马蹄声。
裴昭眯眼望去，只见定北侯府的玄色大旗在火光中翻卷，裴远山骑在马上，银甲被火映得发红。
他身后跟着二十几个带刀的护卫，其中几个臂上缠着白麻——是裴昭亡母的忌日才会系的丧章。
"父亲？"裴昭松开苏砚秋的手，声音发颤。
裴远山翻身下马，铠甲相撞的脆响惊飞了几只夜鸦。
他走到裴昭面前，目光扫过他染血的衣襟，又落在苏砚秋身上："苏姑娘，当年你母亲救过我夫人，这是我该还的。"
话音未落，暗处突然射出三支淬毒的弩箭。
裴远山转身将裴昭推开，一支箭"噗"地扎进他左肩，另外两支擦着裴昭耳际钉进树干。
"保护侯爷！"护卫们的喊杀声炸响。
苏砚秋拽着裴昭躲到断墙后，看见裴远山挥刀砍翻两个刺客，右腹却又中了一箭。
他踉跄着退到裴昭面前，血顺着银甲缝隙往下淌，染湿了满地焦土："昭儿......你娘临终前说......当年换女案，有本旧账在......"他的手抓住裴昭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莫要学我......把真相......带进棺材......"
话音未落，裴远山眼前一黑栽倒。
裴昭接住他，摸到他后背的箭簇还在往外冒黑血——是见血封喉的毒。
他抬头看向苏砚秋，眼眶红得像要滴血："砚秋，去药铺拿......"
"我己经让轻骑去了。"苏砚秋按住裴远山的伤口，指尖触到黏腻的血，"他撑得住。"
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时，京郊的火光终于弱了下去。
苏砚秋望着被烧得只剩焦土的兵库，摸出袖中染血的丝帕。
帕子上的半朵并蒂莲被火烤得发卷，却还能隐约看见金线绣的"青鸾"二字。
皇宫内，赵允宸捏着加急军报的手青筋暴起。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突然低笑出声。
案头的青铜鹤嘴炉里，龙涎香烧得正旺，烟雾缭绕中，他将军报撕成碎片，碎片上"京郊兵库被毁"的字迹飘落在地，像被风吹散的纸钱。
"去把太医院的李院正请来。"他对着殿外轻声道，"就说......朕突然想喝安神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