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透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压在青瓦上。
苏砚秋攥着裴昭染血的衣袖，踩着满地残叶往凤翎旧部藏身的竹苑走，靴底碾碎的不仅是枯叶，还有十年来压在心头的阴云。
竹苑门刚推开，陈敬之的老烟杆就"咚"地敲在石桌上。
这位跟着定北侯打过大漠的老将，眼角的刀疤在烛火下一跳一跳："小裴郎，苏姑娘，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
裴昭反手将门闩扣上，借着换烛芯的动作扫过屋内十二道身影——都是当年跟着先定北侯出生入死的旧部，如今虽着粗布短打，腰侧的佩刀却擦得锃亮。
他冲苏砚秋使个眼色，后者解下腰间缀着云纹的锦囊，取出一叠染着龙纹暗印的密档。
"赵允宸早年便在六部安插心腹。"苏砚秋的指尖划过最上面一张纸，烛火映得她眼尾泛红，"吏部侍郎周明远的次子在太子府当清客，户部主事孙承安的夫人每月初一必去太子侧妃的佛堂。
如今朝堂之上，十人之中有七人听命于他。"
竹椅"吱呀"一声。
陈敬之的烟杆重重砸在密档上，火星子溅在"吏部"二字上："老匹夫就说周明远那厮看圣上面色不对！
若不趁其未稳一举剿灭，大楚江山......"他突然哽住，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必毁于一旦"。
裴昭屈指弹了弹陈敬之的烟杆，嘴角还挂着惯常的笑，眼底却像淬了冰："陈老将军说得对。
但要动太子，得先断他三条腿——宫禁、御膳、暗卫。"他转头看向苏砚秋，后者正将密档分发给众人，指节因用力泛白，"砚秋去尚仪局，我带阿七走东华门暗道。"
"胡闹！"陈敬之拍案，茶盏跳起来摔成碎片，"东华门暗道十年前就被太子封了，你当亲卫都是吃素的？"
苏砚秋忽然按住裴昭欲开口的唇。
她的掌心还沾着方才混战的血，温度却凉得惊人："老将军，裴昭的伤在左臂，使刀不如右手顺。"她垂眸替裴昭理了理被血浸透的袖扣，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可我知道，他定要去。"
裴昭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那道十年前留下的刀疤——那是她替他挡刀时留下的。"砚秋说得对。"他将半块木牌按在她手心里，两块木牌严丝合缝拼成凤凰形状，"当年她救我出雪堆时，说过'活着的人，总要替死的人多走几步路'。"
竹苑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了。
裴昭翻上墙头时，月光正落在他腰间的短刀上，像一道流动的银。
苏砚秋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转身往宫城方向走，袖中短刃贴着大腿，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弦上。
尚仪局的偏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一线昏黄。
苏砚秋贴着墙根溜进去，更衣房里飘着沉水香，几个宫女的绣鞋整整齐齐摆成一排——她们该是被支去御膳房帮忙了。
她的目光扫过妆台，在最下层的檀木匣前顿住：匣盖边缘有新鲜的木屑，显然刚被撬开。
"啪嗒。"
苏砚秋迅速闪到妆台后。
门被推开一条缝，两个着玄色劲装的人影挤进来，其中一人怀里抱着个描金食盒。"太子说今日御膳里加紫雪散，"声音沙哑如破锣，"等皇上用了膳，咱们便......"
"嘘！"另一人掀开食盒，取出叠得方方正正的清单，"先换了这个。"
苏砚秋的指甲掐进掌心。
紫雪散她在医书里见过，微量提神，过量致幻——太子要让皇上在早朝时出丑，再以"龙体抱恙"为由监国！
她看着两人将清单塞进匣底，转身要走时，突然踉跄一步，发簪"叮"地落在地上。
"谁？"玄衣人拔刀转身。
苏砚秋弯腰拾簪，发间的珍珠垂落遮住面容："奴婢是尚仪局新补的洒扫，方才......"
"滚！"破锣嗓踹了她一脚，"再敢乱闯，剥了你的皮！"
门"砰"地关上。
苏砚秋抚着被踹痛的腰站起来，指尖探进匣底，将紫雪散换成自己随身带的宁神粉。
她解下腕间的翡翠珠串，悄悄塞在匣角——这是与裴昭约好的标记，见到珠串，便知御膳己动过手脚。
与此同时，东华门暗道里，裴昭的短刀正抵着亲卫的咽喉。
地道潮湿的霉味混着血锈味往鼻子里钻，阿七举着火折子照向头顶："三公子，前面被火油封了！"
火舌"轰"地窜起来，瞬间吞没了半条地道。
裴昭将阿七推进旁边的凹洞，自己背抵着石壁。
火光照得他额角的汗发亮，他摸了摸腰间——方才混战中丢了火折子，如今只能等......
"轰！"
头顶传来碎石坠落的声响。
裴昭抬头，月光从炸开的通风口漏下来，苏砚秋的身影在光里像一柄出鞘的剑。
她甩下绳索，发间的珍珠垂落在他眼前："裴昭，你说过要带我看春天的花。"
裴昭抓住绳索的手紧了紧，借着力道翻出通风口。
两人背靠背站在宫墙上，下方亲卫的喊杀声像涨潮的浪。
苏砚秋摸了摸腕间——珠串不见了，裴昭定是看到了标记。
"砚秋。"裴昭突然低笑，血从他手臂的伤口渗出来，滴在她绣着并蒂莲的裙角，"你闻见没有？"
"什么？"
"风里有冷香。"他望着她染血的眉眼，"许是哪处冷宫的梅花开了。"
苏砚秋一怔。
她记得方才在尚仪局，老嬷嬷闲聊时提过："西边那处冷宫，自先皇后去了就锁着，说是有冤魂呢。"此刻夜风卷着冷香扑来，她望着裴昭眼里跳动的光，突然觉得那冷宫里，或许藏着比紫雪散更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