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原本己跑出月洞门,却在听见苏砚秋那句"你怎么还活着"时,脚步突然顿住。
裴昭的短刀己出鞘三寸,寒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正要追上去,却见那道黑影缓缓转过身,指尖勾住面巾往下一扯——
月光劈头盖脸砸下来。
苏砚秋的呼吸在喉间凝成冰碴。
那张爬满皱纹的脸,左眼角有道月牙形的疤痕,正是十年前替她母亲送药汤时被炭炉烫的。
赵嬷嬷,云安侯府前院最得老夫人器重的洒扫嬷嬷,三年前她亲眼见着棺椁抬出侯府,白幡扫过她替人端夜香的竹篮。
"赵嬷嬷?"她嗓音发颤,十年前的画面突然重叠:暴雨夜的衣柜里,母亲攥着她的手渗着冷汗,外头传来赵嬷嬷的尖嗓,"夫人房里的炭盆该添了",转瞬间又拔高成"夫人,青鸾那贱种在这儿!"
赵嬷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短匕,刀刃在月光下泛着青,却没朝他们刺来。
她眼眶通红,喉结动了动:"小姐,你终于知道了。"
"知道什么?"裴昭挡在苏砚秋身侧,短刀压下几分,却没收回。
他能感觉到身前人的指尖在抖,像深秋里被霜打过的竹叶。
赵嬷嬷突然转身,斗篷扫过青石地,带起一片碎叶:"跟我来。"她往假山后走,鞋跟磕在石缝里发出脆响,"再晚,沈姨娘的暗桩就要围过来了。"
苏砚秋攥紧怀里的卷宗。
十年里她替沈姨娘端过洗脚水,替她数过私房账,知道这侯府每块砖下埋的不是银子就是人命。
可赵嬷嬷......她记得出殡那天,沈姨娘抹着眼泪说"赵嬷嬷跟了老夫人西十年,到底是去了",她捧着铜盆在灵前烧纸,纸灰落进她衣领,烫得她咬碎了半颗牙。
假山后有块凸出的石块,赵嬷嬷用匕首敲了三下,石缝里"咔"地弹出个铜环。
她拽着铜环往下一拉,青石板裂开条缝,霉味混着潮土气涌出来。"进去。"她推了苏砚秋一把,自己最后钻进来,反手合上石板。
密室很小,只容得下三人躬身。
裴昭摸出火折子,幽蓝的火光里,赵嬷嬷从衣襟内袋摸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露出张泛黄的信笺。"这是夫人临终前托我保管的。"她的手比信笺还抖,"她说等小姐查到银镯线索时,再交给你。"
苏砚秋的指尖刚触到信笺,就像被烫着似的缩回。
裴昭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温度透过袖口渗进来:"我在。"
信笺展开,是母亲的字迹,笔锋依旧刚劲:"砚秋非吾亲生,然护你至死不悔。
我未死,只因尚有使命未竟。"
"啪"的一声,信笺掉在地上。
苏砚秋蹲下身去捡,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不听使唤。
十年前的血还在她梦里漫,母亲咳着血说"砚秋要活",她攥着母亲渐渐冷去的手,指甲缝里全是血。
原来那不是临终,是告别?
"夫人她......"赵嬷嬷的声音哑得像破风箱,"当年沈姨娘买通稳婆调包,夫人本要揭穿,可那夜突然来了道密旨......"她看了裴昭一眼,"夫人被暗卫劫走,他们说若她敢声张,砚秋的命就没了。
她只能假死,跟着去了北境。"
"北境?"苏砚秋猛地抬头,"她现在在北境?"
赵嬷嬷点头:"她在等,等能护着小姐站在阳光下的那一天。"她又看向裴昭,"可那位幕后黑手......"她喉头滚动,"与当今圣上也有牵连。"
裴昭突然摸出腰间玉佩。
那是影夫人前日塞给他的,说是"当年调包案的关键"。
他将玉佩翻过来,火光照着背面的云纹——和信笺角落的朱砂印鉴严丝合缝。
"皇家御用印鉴。"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影夫人说这是当年调包令的凭证,看来,这不只是侯府的事,也不是沈文渊能掌控的局。"
密室里的空气突然凝固。
苏砚秋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十年的蛰伏像被人撕开道口子,冷风灌进来,冻得她骨头都疼。
原来母亲没不要她,原来那些夜里她咬着帕子哭,母亲也在北境的寒风里望着月亮想她。
"有人来了。"赵嬷嬷突然竖起耳朵。
密室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混着铁器刮过青石板的声响。
苏砚秋这才注意到赵嬷嬷的银镯在火光里泛着冷光——和十年前母亲拽着她的手说"小心戴银镯的"时,那道反光一模一样。
"趴下!"裴昭突然扑过来。
"咔"的一声,密室顶端的石板被凿开个洞,弩箭破空而来,箭头淬着幽绿的光,首取苏砚秋心口。
裴昭的短刀"当"地磕开第一支,第二支擦过他左肩,血珠溅在苏砚秋脸上,烫得她瞳孔骤缩。
"走!"赵嬷嬷抄起信笺塞进苏砚秋怀里,"从密道往左,通往后门柴房!"她抄起短匕冲向破洞,"我拦住他们!"
裴昭捂着左肩,血透过指缝往下滴。
他扯下外袍系在伤口上,另一只手拽住苏砚秋的手腕:"跟着我。"
密道里很黑,苏砚秋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还有裴昭压抑的闷哼。
身后传来赵嬷嬷的尖叫,混着刀剑相交的脆响。
她攥紧信笺,信上母亲的字迹在黑暗里发烫——原来这些年她不是孤孤单单的,原来母亲的爱从来没断过。
"砚秋。"裴昭突然停下,转身替她擦掉脸上的血,"我没事。"他的掌心很热,"但我们得快点。"
前方传来狗吠声,是侯府的护院犬。
苏砚秋望着裴昭染血的衣襟,喉咙发紧。
她摸出袖中藏的淬毒银针,眼神冷得像刀:"我在前头,你跟着。"
裴昭却将她往身后带了带:"我护你。"
密道尽头的石板被推开条缝,月光漏进来,照着裴昭苍白的脸。
苏砚秋能听见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这一次,她不会再躲在衣柜里了。
母亲在北境等她,真相在血里等她,而她,苏砚秋,要握着这把名为真相的刀,砍开所有挡路的荆棘。
"走。"裴昭低喝一声,率先钻了出去。
左肩的血还在流,浸透了中衣。
他回头看她,眼里有团火,在黑夜里烧得旺:"砚秋,这次换我挡在你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