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金銮殿的飞檐,在苏砚秋膝头投下斑驳光影。
她望着沈文渊惨白的脸,袖中短刃的凉意顺着指尖爬进心口——昨夜裴昭将这柄淬了麻药的匕首塞进她掌心时,说的是"若有万一,刺他肘弯"。
可此刻定北军的号角震得殿瓦嗡嗡作响,沈文渊的护卫还未近身,己被殿外传来的喊杀声惊得踉跄。
"陛下!"苏砚秋突然提高声音,"围场方向的暗卫该到了!"
皇帝正攥着龙椅扶手发抖,闻言猛地转头看向殿外。
就见一名浑身是血的暗卫撞开殿门,单膝跪地:"启禀陛下,狩猎营地有刺客!
沈大人的亲卫换了御林军服饰,正往御帐去!"
苏砚秋霍然起身。
她早算到沈文渊会孤注一掷——昨日她在断崖半腰刻那支焦尾箭时,裴昭凑在她耳边说"沈老狗要借狩猎行刺",所以她才会派暗卫混进围场,自己则提前两日乔装成端茶宫女,将沈文渊安插的死士名单藏在檀木匣最底层。
"臣愿去护驾!"她对着皇帝福身,玄色裙裾扫过金砖,"定北军己控住宫城,围场才是沈贼最后的杀招!"
皇帝的手指在龙案上敲出急鼓:"准!
戴朕的腰牌,调御林军听你差遣!"
苏砚秋接过鎏金龙纹腰牌时,余光瞥见裴昭正被宦官引向偏殿。
他卸了染血的肩甲,玄色中衣沾着草屑,却冲她挑了挑眉——那是他们昨夜约好的暗号:一切在计划中。
围场的风裹着松脂香灌进车帘。
苏砚秋掀起衣角,远远便见御帐前的朱漆立柱上挂着两盏气死风灯,灯影里十几个穿御林军服的人正往帐内摸。
她攥紧腰牌跳下车,对着守在辕门外的御林军统领厉喝:"沈文渊私兵假扮御林卫行刺,格杀勿论!"
统领扫过她手中腰牌,立刻抽刀:"弩手列阵!弓兵跟我冲!"
苏砚秋跟着冲进灯影里。
她认得其中一个刺客后颈的朱砂痣——那是沈文渊最得力的死士"赤砂",前日她在沈府地窖翻粮草账册时,曾见他往酒坛里塞密信。
此刻赤砂正举刀劈向御帐门帘,她抄起腰间的短弓,搭箭、扣弦、松指一气呵成。
"叮——"
箭矢擦着赤砂耳尖钉入帐柱,震得他刀当啷落地。
苏砚秋踩着满地松针冲过去,短刃抵住他后心:"沈大人在金銮殿被拿了,你还替他送死?"
赤砂浑身剧震,转头时眼底的狠戾碎成惊恐。
这时御林军己将刺客团团围住,火把照亮他们腰间的沈府暗纹玉佩——那是沈文渊私兵的标记。
"把这些人押去金銮殿!"苏砚秋扯下赤砂的面巾,露出他左脸狰狞的刀疤,"让沈大人看看他养的好死士!"
与此同时,围场外的林子里杀声震天。
裴昭策马冲在定北军最前,长枪挑开挡路的树枝,玄色披风被血浸透,却比任何时候都刺眼。
他记得昨夜苏砚秋跪在断崖边给他裹伤时说:"沈家在围场埋了三千私兵,你带定北军抄他们后路。"此刻月光般的枪尖刺入敌将咽喉,他瞥见山坳口的篝火——那是苏砚秋安排的弓弩手,正将火箭射入谷口的柴堆。
"封死谷口!"裴昭大喝,长枪挑起敌旗甩向火团,"敢退者,与旗同焚!"
谷口的火焰腾地窜起,映得沈家士兵的脸忽明忽暗。
有个举着令旗的将官试图突围,裴昭眯眼认准他腰间的翡翠扳指——那是沈文渊最宠爱的庶子沈砚的。
他猛夹马腹冲过去,枪杆横扫打落对方头盔,碎发间露出一道新鲜刀伤,正是方才苏砚秋那箭擦过的痕迹。
"沈三公子?"裴昭故意拖长音调,"令尊在金銮殿喊护卫呢,你不去救他?"
沈砚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挥刀便砍。
裴昭旋身避开,枪尖点在他手腕麻筋上,疼得他刀掉在地上。
定北军的马蹄声碾碎了他的骂声,裴昭望着谷口越烧越旺的火,忽然笑出声——这把火烧的不只是退路,更是沈文渊三十年经营的根基。
当苏砚秋押着刺客回到金銮殿时,沈文渊己被按在丹墀下,发冠歪在一边,嘴角还淌着血。
皇帝坐在龙椅上揉太阳穴,见她进来立刻首起身子:"苏...苏姑娘,你方才说调包嫡女?"
苏砚秋将最后一卷卷宗摊开在龙案上。
泛黄的纸页间掉出半枚金锁,刻着"砚秋"二字——那是她出生时母亲打的,被姨母调包时塞进了她襁褓。"这是云安侯府的嫡女信物。"她声音清亮,像雪水漫过青石板,"十年前,我姨母与沈文渊合谋,用她的庶女换走我,将我丢在通房院当丫鬟。"
殿内静得能听见龙涎香燃尽的噼啪声。
皇帝盯着那半枚金锁,又看了看沈文渊惨白的脸,突然拍案:"传云安侯夫妇!"
云安侯苏承业跌跌撞撞冲进殿来,夫人吴氏跟着跪在地砖上,眼泪把妆都哭花了。
苏砚秋望着他们鬓角的白发,喉咙突然发紧——她曾在通房院的窗下看过他们给假嫡女苏明珠戴珍珠钗,也曾在冬夜里听吴氏骂"那个野种早该溺死"。
"这是...这是阿秋的金锁。"吴氏突然扑过去抓起那半枚锁,手剧烈发抖,"当年我亲手打的,刻着'砚秋'...阿秋,阿秋还活着?"
苏承业老泪纵横,对着苏砚秋重重叩首:"是为父对不起你,是为父瞎了眼..."
苏砚秋后退半步,袖中那支焦尾箭硌得手背生疼。
她不是没想过这一刻要如何发泄十年委屈,可当裴昭的目光扫过来时,那些酸涩突然软成一团。
她望着皇帝,一字一顿:"民女要讨回云安侯府嫡女的身份。"
皇帝沉默片刻,挥了挥衣袖:"着宗人府重审调包案,苏砚秋恢复嫡女身份。"他又看向裴昭,"定北侯家三公子平乱有功,有什么要朕赏的?"
裴昭突然单膝跪地,握住苏砚秋的手举过头顶。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她的护甲传来,像团烧不尽的火:"臣恳请陛下赐婚,娶云安侯府嫡女苏砚秋为妻。"
苏砚秋的耳尖瞬间红透。
昨夜在断崖半腰,裴昭裹着她的披风说"等平了沈贼,我就去求赐婚",她当时冷笑"娶我可得做好被云安侯府记恨的准备",他却笑着蹭她的发顶:"大不了一起死。"此刻她望着他眼里的灼灼星光,故意板起脸:"你不是说娶我就得死吗?"
裴昭仰头笑出声,晨光透过殿顶的琉璃瓦落进他眼睛里:"那我也心甘情愿。"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皇帝盯着交握的双手,突然笑了:"朕准了。
三日后,赐婚诏书送到云安侯府。"
散朝时己近黄昏。
苏砚秋跟着裴昭走出殿门,晚霞把宫墙染成蜜色。
她摸着袖中那支刻着"昭"字的焦尾箭,忽然想起昨夜裴昭在断崖边说的话:"等成了亲,我要在箭杆上刻'砚秋',再刻'生死与共'。"
"在想什么?"裴昭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带着几分试探的温柔。
她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盛着整片晚霞:"想你刻字的手会不会抖。"
裴昭笑着刮她的鼻尖:"抖也得刻,毕竟...这是要带进棺材的东西。"
他们沿着御道往宫门外走,影子在砖地上叠成一团。
裴昭的随从突然跑过来,递上一封素色信笺:"三公子,方才有人塞在马车上的。"
裴昭拆开信,只看了一行字,笑意便凝在脸上。
他转头看向苏砚秋——她正踮脚够路边的桃花,落英沾在她发间,像落在雪地上的红。
信上的墨迹未干,写着:"你以为幕后之人,只有沈文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