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未散时,崖底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
苏砚秋跪在满是碎石的地上,将裴昭染血的躯体抱进怀里。
她的指尖深深掐进他后背,隔着染血的锦缎摸到他刻意绷紧的肌肉——这是他们昨夜在断崖半腰商量好的暗号:只要她能触到他脊背的紧绷感,便知人还活着。
可此刻她面上的泪却比真的还灼人,发梢沾着露水,哭腔里带着碎瓷般的裂痕:"裴昭!
你说要去求陛下赐婚的,你说天快亮了的!"
周围火把将崖底照得亮如白昼。
沈文渊的亲信举着灯笼凑近,刀尖挑开裴昭额前的乱发。
苏砚秋突然扑上去,指甲几乎要掐进那侍卫手背:"你们做什么!
他都这样了——"
"苏姑娘节哀。"沈文渊负手站在三步外,蟒纹官靴碾过一片带血的碎叶。
他盯着裴昭灰白的脸色,喉结动了动——这定北侯府最得宠的三公子,竟真死在他设的局里?
"大人,颈侧无脉搏。"侍卫首起身子,"心口也没动静。"
苏砚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怀里的"尸体"随着她的摇晃轻轻晃动。
她埋首在裴昭肩颈,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混着血锈味,声音闷得像被石头砸过的钟:"他...他最怕疼了,坠崖时肯定疼得厉害。"她指尖悄悄在裴昭后腰掐了一下,感觉到他肌肉微微抽搐,又立刻拔高哭音,"沈大人,求您让我带他回定北侯府...他父帅要是见不着人..."
"苏姑娘倒是重情义。"沈文渊目光在她脸上扫过,突然笑了,"不过裴三公子的尸首,得由京兆府验过才能送回。"他冲侍卫使了个眼色,"把人抬到偏厅,苏姑娘若要守灵,随去便是。"
山风卷着苏砚秋的裙角猎猎作响。
她抱着裴昭的"尸体"被扶上软轿时,余光瞥见崖边一棵老松的树洞——那是裴昭前夜用剑穗上的银线做的记号。
此刻树洞里有片衣角闪过,是定北侯府暗卫的玄色劲装。
她睫毛颤了颤,将脸埋得更低。
偏厅里点着白烛,烛泪在案几上积成蜿蜒的河。
苏砚秋跪坐在草席上,看着两个仵作掀开裴昭的衣襟检查伤口。
她攥着帕子的手青筋凸起,指甲几乎要戳进掌心——裴昭左肩那道刀伤是真的,是昨夜为引沈文渊入套,他故意挨的那一刀。
此刻血己经凝了,仵作的手指按上去,她听见裴昭喉间逸出极轻的闷哼,连忙用帕子掩住嘴,发出断续的抽噎。
"肋骨断了三根,左肩刀伤深及骨。"仵作首起身子,"坠崖时撞在石头上,后脑勺有钝器伤。
确实是没气了。"
沈文渊站在廊下听完汇报,嘴角终于咧开。
他仰头望着偏厅窗纸上晃动的人影,喉结滚动着笑出声——定北侯那老匹夫最疼这个三儿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定北军的士气得折去半成。
等他拿到京畿卫的虎符...
"大人,苏姑娘求见。"
沈文渊收了笑意转身,就见苏砚秋站在廊下。
她眼尾还红着,却己换了身素色襦裙,发间只插一支素银簪。
见他看来,她福了福身,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雪:"沈大人,我想...助您成大事。"
偏厅里的白烛突然爆出个灯花。
裴昭躺在暗室的软榻上,听着暗卫汇报前厅的动静。
他左肩的伤被军医重新上过药,疼得他额角渗汗,却仍撑着半坐起来,盯着案几上的青铜漏刻。
暗卫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苏姑娘说,裴三公子一死,定北侯府必乱。
她愿以云安侯府嫡女的身份,帮大人拿到京畿卫的调兵虎符。"
"她递了什么?"裴昭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
"伪降书。"暗卫将一卷染了泪渍的绢帛放在他手边,"上面按了云安侯府的家印,还有苏姑娘的血指模。"
裴昭指尖抚过绢帛上的字迹,是苏砚秋的小楷,笔锋却比平日更利三分。
他望着漏刻里缓缓下落的沙粒,喉结动了动:"去告诉暗桩,明日早朝,让张御史称病。"
"是。"
暗卫退下后,裴昭靠在软枕上闭了闭眼。
窗外传来更漏声,他摸出怀里那支焦尾箭,箭头处"昭"字的刻痕还刺手。
昨夜在断崖半腰,苏砚秋刻这字时手在抖,他却故意笑她刻得丑——现在想来,她当时的眼泪大概也是抖进他衣领里的。
"砚秋,对不住。"他对着箭上的刻痕呢喃,"这次必须让你演得像些。"
第二日早朝,金銮殿的蟠龙柱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苏砚秋跪在丹墀下,手中的檀木匣在众目睽睽下打开。
第一卷是云安侯府老仆的证词,墨迹未干,按满了红指模;第二卷是户部的粮草调拨账册,边角还沾着陈年老泥——那是她前日夜里翻了沈文渊私宅地窖找到的;第三卷最厚,展开时带起一阵风,上面盖着北境叛军的虎头印。
"沈大人私通叛军,以云安侯府为饵调换嫡女,更借赈灾之名侵吞粮草。"苏砚秋声音清冷,像寒潭里的冰棱撞在石头上,"这些证据,裴三公子早让人抄了副本。"
殿内霎时炸了锅。
"放肆!"沈文渊猛然掀翻案几,玉带钩撞在金砖上发出脆响,"你一个侯府丫鬟,怎敢在金銮殿信口雌黄?"他冲殿外大喊,"护卫何在?
把这妖女拿下!"
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苏砚秋望着冲进来的带刀侍卫,手悄悄摸向袖中——那里有裴昭昨夜塞给她的短刃。
可下一刻,殿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号角声。
"定北军——"
"定北军压境了!"
侍臣的尖叫混着马蹄声炸响。
苏砚秋抬头,就见殿外站着道熟悉的身影。
裴昭穿着玄色戎装,肩甲上还沾着血,却比任何时候都挺拔。
他手中的长枪挑着面"裴"字帅旗,在风里猎猎作响:"裴某虽死过一次,但今日,要你们全都陪葬。"
沈文渊的脸瞬间白如纸。
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御案。
皇帝猛地拍案而起,龙袍都被带得歪了:"拿下!
给朕拿下!"
苏砚秋望着裴昭一步步走进殿来,晨光落在他肩甲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突然想起昨夜在断崖半腰,他说要去求赐婚的样子。
此刻她摸了摸袖中那支焦尾箭,箭头的"昭"字还在,而殿外的定北军号角声里,隐约传来更远处围场方向的动静——那是她昨日派去的暗卫,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