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月下绝局

2025-08-23 3268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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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角楼的更漏敲过五下时,苏砚秋推开了偏殿的门。

铜镜里映出一身玄色戎装的女子,束发的银簪换成了皮质发带,腰间悬着的不是往日的短刀,而是裴昭昨日亲手递来的长剑——剑鞘裹着黑鲨皮,剑柄缠着红绳,正是他从前总说“杀起人来才痛快”的那柄。

她指尖抚过剑格,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在侯府柴房,她躲在梁上听姨娘们商量“处理掉那个小贱种”,怀里紧抱着块烧红的铁,生生在木头上烙出“砚秋”二字。

如今这剑鞘上的纹路,竟与当年刻的歪扭字迹有几分相似。

“阿秋。”

殿外传来脚步声,裴昭的声音混着晨露的凉。

他立在廊下,甲胄未着全,只穿了件玄色劲装,腰间金印随着动作轻晃,“马车在侧门候着,你若嫌慢——”

“我骑马。”苏砚秋提起剑跨出门槛,风掀起她的衣摆,露出内侧绣的并蒂莲,“裴三公子的前锋营,总不能让女眷坐马车跟在后面。”

裴昭的目光扫过她腰间的剑,喉结动了动。

昨夜他在御书房看军报至三更,她就坐在旁边翻《北境地形志》,烛火映得她眼尾发红,却偏要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听说北境山谷多,火攻最是利落。”

此刻她站在晨光里,眉峰挑得像把刀,倒真有几分他记忆里那个举着木棍挡在他面前的小女娃——那年他被野狗追进破庙,是她抄起半块砖砸中狗头,自己却被狗爪抓得满手血。

“好。”裴昭牵过自己的乌骓,顺手将她的马缰绳系在自己鞍边,“但你若敢擅自冲阵——”

“裴将军军令如山。”苏砚秋翻身上马,马尾辫扫过他手背,“我只听前锋营主将的。”

军营的号角在卯时三刻吹响。

苏砚秋立在帅帐前,望着校场上整肃的玄甲军,掌心微微发紧。

她昨日在宫门外摸过的银簪还收在妆匣里,此刻鬓边别着的是枚箭镞,箭头磨得极利——那是她在侯府做通房时,偷偷用铜炉熔了发簪打的,原是防着被人暗害,如今倒要用来破敌。

“苏娘子。”

偏将陈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跟着裴昭打了三年北境的老将,此刻盯着她腰间的剑,眼底带着几分审视,“裴将军说你要带斥候营?”

“是。”苏砚秋转身,目光扫过他铠甲上的箭痕,“今夜子时,我要探清敌军粮草所在。”

陈铁的眉峰挑了挑:“那山谷三面是崖,夜里有流沙——”

“所以才要斥候。”苏砚秋从袖中抽出一卷帛书,展开时露出密密麻麻的标记,“这是云安侯府秘藏的《九州地形图谱》,北境十七道山谷的水脉走向都在上面。流沙只在卯酉二时动,子时风从东南来,沙层下面是夯实的黄土。”

她指尖点在图上某处:“此处背风,粮草必藏于此。”

陈铁的目光落在“云安侯府”西字上,突然想起京中传闻——三日前金銮殿上,皇帝亲手将云安侯府的嫡女玉牒交到她手里,那玉牒上的血印,正是当年老侯爷为嫡女落胎时留下的。

“末将听令。”他抱拳,眼底的审视褪成了敬意。

月上中天时,苏砚秋带着五名斥候摸出营寨。

风裹着黄沙掠过脸颊,她解下外袍系在腰间,露出里面紧身的劲装。

十年前在侯府,她替主母管库房,总借着整理账册的由头记地形;后来被发卖去庄子,又跟着老猎户学认山径——那些被她藏在骨子里的本事,此刻终于有了用场。

“娘子,前面是断崖。”最前面的斥候压低声音。

苏砚秋抬头,月光下的山崖像道黑墙,却在左侧两丈处露出道窄缝——正如图谱上所记。

她摸出腰间的箭镞在崖壁上划了道印子,转身对斥候道:“你们留在这儿,我进去。”

“使不得!”

“裴将军交代过——”

“我若有事,你们立刻回营报信。”苏砚秋抽出剑割断一截衣摆,系在斥候首领腕上,“这是云安侯府的暗号,见到它,裴昭会信。”

崖缝里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带着股焦糊味。

苏砚秋屏息凝神,顺着气味摸过去,月光突然被云遮住,等再亮起来时,她己站在山谷入口——二十余辆草车堆成小山,上面盖着的油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的粟米。

“好个李崇山。”她摸出火折子,指甲在火绒上一擦,“用草车盖粮草,借流沙掩行踪,倒算个聪明人。”

但聪明人遇到更聪明的,就得输。

她解下腰间的箭镞,在最近的草车上刻了道深痕——这是给裴昭的信号。

转身时衣摆扫过车轴,突然触到一片潮湿,蹲下身用指尖一捻,泥土里混着新鲜的马粪。

“有伏兵。”她低声自语,刚要退开,山崖上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

“谁?”

粗哑的喝问在谷中回荡,苏砚秋迅速闪进草车后,手按在剑柄上。

月光重新亮起来时,她看见崖顶站着个提刀的身影,腰间的玉佩在月光下泛着青——正是裴昭说过的,叛军左先锋的家传玉。

“撤。”她对崖缝方向比了个手势,转身时踢到块碎石,借着那点响动引开追兵,自己则顺着水脉往崖后绕。

等她回到营寨时,东边的天己经泛白。

裴昭立在帐前,甲胄未卸,看见她的瞬间大步跨过来,抓住她沾着沙的手腕:“陈铁说你带着斥候夜探——”

“粮草在西谷,有伏兵。”苏砚秋打断他,从怀里摸出那截带粟米的油布,“但火攻可行,子时三刻,风会转向东南,烧起来的烟能迷了他们的眼。”

裴昭的拇指擦过她腕上的擦伤,喉间滚出声叹息。

他解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她,指尖抚过她鬓边的箭镞:“我从前总说你像块冰,现在才明白——”他从怀里取出枚羊脂玉扣,系在她腕上,“你是藏在冰里的剑。”

玉扣触手温凉,苏砚秋望着他眼底的星子,忽然想起昨夜他说的胡杨林。

那时她靠在他肩头,听他说“等打完这仗,我带你去看最黄的叶子”,现在想来,原来他早把承诺刻进了玉扣里。

“这玉扣……”

“十年前你救我时,掉在破庙里的。”裴昭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我找了它九年零七个月,现在还给你——”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腕上的剑,“但这次,换我护着你。”

苏砚秋的指尖抚过玉扣上的纹路,那是她十岁时刻的,歪歪扭扭的“昭”字。

原来他早知道,原来他一首都知道。

子时三刻,风果然转向东南。

苏砚秋立在山头上,望着西谷腾起的火光。

火舌卷着粮草噼啪作响,叛军的喊杀声混着马嘶,像锅烧开的沸水。

裴昭的玄甲军从正面冲阵,银枪在月光下划出寒芒,所过之处叛军溃不成军。

她摸出腰间的箭镞,正要翻身上马,眼角突然扫到敌营中央的帅旗——黑色狼头旗上,用金线绣着个“林”字。

林——那是她生母的姓氏,也是当年调包她的亲舅舅的姓氏。

苏砚秋的瞳孔骤缩。

十年前那个暴雨夜,她被姨母塞进装炭的车时,听见主母对舅舅说:“林大人放心,那小贱种活不过这个月。”后来她在柴房里冻得快死时,是裴昭的斗篷裹住了她——而那个说要“处理掉她”的林大人,此刻正坐在帅帐里,举着酒盏看她的火攻。

“这一箭,我等了十年。”她低喝一声,拍马冲向敌营。

帅帐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林景行正端着酒盏笑:“裴昭那小子以为烧了粮草就能赢?我早让人——”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

苏砚秋的剑抵在他喉间,鬓边的箭镞擦过他耳畔,扎进帐柱里。

月光透过剑刃照在她脸上,林景行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想起他亲手在玉牒上改的名字——原来当年那个本该死在柴房的“贱种”,如今带着一身锋芒,来取他的命了。

“你……你是……”

“苏砚秋。”她的声音冷得像北境的雪,“云安侯府嫡女,苏砚秋。”

帐外传来玄甲军的喊杀声,火光照得她的剑刃发亮。

苏砚秋望着林景行惊恐的脸,突然笑了。

这一笑比刀还利,比火还烫,十年的蛰伏,十年的筹谋,终于在这一夜,开出了最锋利的花。

“林大人,”她的剑往前送了半寸,“这局棋,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