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秋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裴昭的掌心烫得惊人,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炭。
她解开他左肩的绷带,毒针留下的针眼周围己泛起青紫色,旧伤处的疤痕被热度蒸得发亮——那是半月前他替她挡刀时留下的,当时她亲手替他敷的药,还笑他怕疼时的模样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裴昭?"她俯身轻唤,手指抚过他滚烫的额角。
他睫毛颤了颤,却没醒。
院外的更漏敲过三更时,她终于按捺不住,翻出他随身的药囊。
可寻常解毒丹喂下去,他的热度反而烧得更凶。
药囊最底层有个檀木小盒,她打开时,半片干花簌簌落在她膝头——是那日她替他采的,说要夹在书里做书签,他嫌麻烦,却偷偷收着。
眼泪突然砸在干花上。
她慌忙抹了把脸,指尖却在触及他衣襟时顿住——他贴身的里衣口袋鼓起一块,硬物硌着她的手背。
取出时,铜锈混着体温的余温。"裴氏秘档"西个小字刻在牌面,纹路深如刀凿。
她攥着铜牌的手发颤,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玉佩——那是她唯一的信物,这么多年她贴身藏着,连洗澡都不曾摘下。
天快亮时,裴昭的睫毛动了动。
苏砚秋正就着烛火比对铜牌与玉佩的背面。
铜镜里映出她泛青的眼尾,发梢沾着药渍,而床上的人不知何时醒了,正望着她的侧影,唇角挂着虚弱的笑:"小爷我这是......烧糊涂了?
怎么瞧着仙女在翻我衣裳?"
她手一抖,铜牌当啷掉在床沿。
裴昭伸手去够,却被她抢先握住手腕。
他的脉搏跳得又急又乱,像擂鼓,她却能摸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十年前救他时,他的手还软乎乎的,像团糯米糍。
"你醒了。"她的声音哑得厉害,低头替他掖被角时,发顶蹭过他下巴,"旧毒发作?"
裴昭望着她泛红的眼尾,喉结动了动。
晨光从窗纸透进来,照得她眼睫上的泪珠子亮晶晶的,他忽然伸手覆住她的手背:"砚秋,我疼。"
她猛地抬头。他眼底还浮着层病气的雾,却笑得狡黠:"心疼。"
她的眼泪"啪嗒"掉在他手背上。
裴昭慌了,想抬手替她擦,却被她按住:"别动。"她抽出手,将铜牌和玉佩并排放在他掌心,"解释。"
他的笑慢慢收了。
指腹着两枚信物严丝合缝的纹路,他轻声道:"这铜牌是我父亲临终前给的。
他说当年血案,真正的凶手不在江湖,在朝堂。"
苏砚秋的呼吸一滞。
母亲临终前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阿秋,若有日见着与这玉佩纹路相合的物什,便寻着它,寻着......"她没说完就断了气,当时苏砚秋只当是病中胡话。
"十年前的雪夜。"裴昭望着她,声音低得像叹息,"我被人追杀,跌进后山冰湖。
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用石头砸破冰面,把我拖上了岸。
她冻得嘴唇发紫,还把唯一的半块烤红薯塞给我,说'小公子别怕,我保护你'。"
苏砚秋的指尖在发抖。
记忆突然翻涌——那年她才七岁,被姨母丢在庄子里,偷跑出去捡柴时遇见个浑身是血的小少年。
他缩在冰窟窿边,睫毛上结着冰碴,她鬼使神差地把怀里捂了一路的烤红薯塞给他,自己啃了块冻硬的窝窝头。
"后来我让人查,庄子里说那丫头被接回侯府了。"裴昭握紧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薄茧,"我找了你十年,却没想到,你在侯府里当通房,被人踩进泥里。"
苏砚秋望着交叠的双手。
他的手比她大一圈,掌心的温度终于不再烫得灼人。
她想起昨夜他昏迷时,攥着她的手腕不肯放,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想起他总爱逗她,说她冷得像块玉,偏要捂化了;想起他替她挡刀时说"苏砚秋的命,得我来护"。
"我不孤单。"她突然开口。
裴昭一怔,就见她垂眸笑了,眼尾还挂着泪,"现在有你。"
窗外传来脚步声。
韩嬷嬷推门进来时,正见两人相握的手。
她咳嗽一声,苏砚秋慌忙抽手,裴昭却反而攥得更紧。
"小姐。"韩嬷嬷的声音带着少见的郑重,"镜湖别院的老仆来信,说当年夫人常在湖畔古井边坐。
前儿个打扫时,井壁砖缝里掉出个油纸包,像是......夫人的笔迹。"
苏砚秋霍然起身,玉佩从颈间滑落,撞在铜牌上,发出清响。
裴昭己经掀了被子,歪歪扭扭地穿着外袍:"走啊,我扶你。"
"你毒都没清!"她想去扶他,却被他揽住腰。
他额头还敷着退热的湿帕,说话时热气喷在她耳后:"小爷我命硬得很。
再说了,夫人的信,说不定藏着当年换女的真相呢。"
镜湖的晨雾还未散。
两人相携出门时,苏砚秋摸了摸怀里的铜牌和玉佩,只觉心跳得厉害。
十年蛰伏,十年筹谋,那些被踩进泥里的日子,终于要见光了。
而更让她安心的,是身侧这人的温度——他说要护她,要陪她揭开所有真相。
她忽然觉得,这晨光,好像比十年前更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