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进窗纸时,裴昭的伤口又渗出了血。
苏砚秋攥着冰魄膏的手顿了顿——方才替他换药时,他明明咬着牙说不疼,此刻睫毛却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昨夜刺客的目标是你。"她将药膏均匀抹在渗血处,指腹压得极轻,"陈侧妃急着灭口,说明你在云台山查到的东西,比我们想的更要害。"
裴昭仰头靠在床头,喉结动了动。
他左肩上的纱布己被血浸透,却仍笑得漫不经心:"小爷我在破庙翻了半宿账本,连老槐树洞里的霉味都记熟了......"话音未落,苏砚秋突然按住他欲抬的右臂,眉峰微蹙:"别动。"
她的指尖带着冰魄膏的凉,透过纱布渗进伤口。
裴昭望着她垂落的发尾,忽然收了笑:"砚秋,那些账本里有笔三年前的旧账,云安侯府往南洋汇了二十万两。"他压低声音,"我当时没敢细查,但陈侧妃的人追得太急......"
"所以我们要从账房里找。"苏砚秋替他系好最后一道绷带,目光落在案头那封染血的密信上,"他们怕的不是杀人,是旧账见光。"她抬眼时眸色冷得像雪,"今日午后,我去会会吴管事。"
午后的账房飘着陈年老纸的霉味。
苏砚秋站在廊下,看小翠抱着一摞旧绢帕晃进角门——那是她今早塞给小丫鬟的,帕子里裹着半块桂花糖,足够让门房的张妈多聊半柱香。
"苏姑娘。"吴管事从账房里迎出来,额角沾着薄汗,"夫人要查账,怎的不提前说?
小的好备茶......"
"吴管事日理万机,怎敢劳烦。"苏砚秋步进门,目光扫过靠墙的檀木柜,"五年前的账册,我要从春月开始看。"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案几,"听说吴管事最是心细,连往年的火耗银都记得分毫不错。"
吴管事的手指在袖中绞紧。
他望着苏砚秋月白裙角扫过青砖,忽然想起昨夜主母房里摔碎的茶盏——那封密信若是落在这女人手里......"苏姑娘稍等。"他转身去开檀木柜,铜锁在掌心硌出红印,"小的这就取......"
"不必。"苏砚秋突然开口。
吴管事僵在原地,听她语气仍是温温的:"夫人说,账目要慢慢看。"她抬手指向窗外,"你瞧,日头还高着呢。"
夜半的更鼓声敲过三更。
裴昭缩在账房后窗的阴影里,身上的青布短打沾着墙灰。
他望着苏砚秋的剪影在院外晃了两晃——那是约定的暗号。
"咔嗒"一声,铜锁应声而落。
裴昭猫腰钻进账房,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他摸出火折子,借微光扫过满柜账册:最上层是今年的,第二层去年的......他指尖一顿,在最底层摸到了半块蜡印——和云台山破庙里发现的一模一样。
"裴昭!"窗外传来极轻的唤声。
他迅速抽出一本泛着油光的账册,刚要翻页,院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裴昭心下一惊,反手将账册塞进怀里,整个人贴在墙根。
脚步声在窗下停住。
是巡夜的护院,提灯的光透过窗纸投进来,在地上拉出细长的影。
裴昭屏住呼吸,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首到那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敢摸出账册。
月光漏进窗棂时,裴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账册第三页赫然写着:"南洋商会,丝绸二十车,银二十万两。"而背面用极小的字记着:"边军甲胄三千副,粮米五百石。"
"砚秋!"他压低声音唤了一句。
窗外立即有石子轻响——苏砚秋在回应。
次日卯时,吴管事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
他盯着苏砚秋手里的账册,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这......这不是小的管的那本!"
"吴管事是说这本?"韩嬷嬷从袖中又抽出一本,封皮与方才那本一模一样,"老奴昨日替苏姑娘取账册时,见这柜里有两本同年的,怕混了,便都收着。"
苏砚秋将真账册推到吴管事面前:"二十万两买丝绸,可南洋商会去年才往京都送了三车绸缎。"她指尖划过背面的小字,"边军甲胄......吴管事,云安侯府何时做起了军器生意?"
吴管事的嘴唇首哆嗦。
他望着苏砚秋清冷的眉眼,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在柴房里被打的小丫头——那时她也是这样,明明疼得发抖,眼睛却像淬了冰。"苏姑娘......"他声音发颤,"小的只是奉命......"
"奉命的是陈侧妃吧?"裴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倚着门框,左肩的绷带若隐若现,"她养私兵,通边将,当这侯府的钱是她的私库?"
吴管事突然跪了下来。
他望着地上的茶渍,喉结动了动:"三年前,主母让小的每月往南洋汇五千两......说是给表少爷置产业......可后来......"他抬头时眼眶发红,"后来小的见了运货的单子,甲胄、箭矢、火药......"
"住口!"
一声破空轻响。
苏砚秋瞳孔骤缩。
她看见吴管事的脖颈突然绽开血花,一根细如牛毛的毒针正插在他喉结处。
裴昭反应极快,旋身将她拉到身后,可还是晚了一步——有什么东西擦过他的右肩,像被蜜蜂蛰了一下。
"砚秋......"裴昭的声音突然发闷。
苏砚秋这才发现他额角己渗出冷汗,右手死死攥着左肩的绷带。
她伸手去碰他的脸,触手一片滚烫——比昨夜刺客来袭时,更烫。
院外传来惊呼声。
韩嬷嬷带着护院冲进来时,只看见苏砚秋抱着裴昭,指尖颤抖着去拔他肩上那根几乎看不见的毒针。
而裴昭望着她慌乱的眉眼,突然笑了:"小爷我......好像又要喝药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苏砚秋望着他逐渐发白的唇,忽然想起半月前他为骗陈侧妃信任,强行灌下的那碗毒汤——那时他也是这样,明明疼得要死,偏要笑着说"不碍事"。
"裴昭!"她掐住他的人中,"你敢睡,我就把你丢进冰窖!"
可裴昭的眼皮还是慢慢合上了。
苏砚秋摸着他越来越烫的掌心,忽然闻到一缕极淡的苦杏仁味——那是毒针上的麻药。
但更让她心慌的,是他体内翻涌的热度,像要烧穿血肉,烧到骨头里去。
那是......旧毒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