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雨裹着山雾漫进衣领时,苏砚秋的靴底在青石板上碾出湿滑的声响。
她跨出侯府角门的瞬间,春桃追来的斗笠被风卷到脚边,小翠蹲身去捡,却见自家小姐己翻身上马——月白男装被雨丝洇出淡淡水痕,腰间匕首随着马背颠簸轻撞,和袖中半块玉佩应着同一个节奏。
"跟紧了。"她甩下一句话,枣红马己踏着碎雨往城外去了。
山道比预想中难走。
昨夜暴雨冲垮了半段石径,家将阿福在前头用刀背敲开挡路的荆棘,露水顺着叶片滴进他领子里,他缩了缩脖子,回头望时,正见苏砚秋翻身下马,单脚点地落在一处凹进山体的石坎前。
"小姐?"小翠攥着油布包追上来,发梢的雨水顺着帽檐滴在她手背上,凉得她打了个哆嗦。
苏砚秋没应声。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石缝里一缕暗红——那是块指甲盖大小的布料,边缘被锐器划得毛糙,血渍己经发黑,却在雨水中透出丝缕暗纹。
她捏着布料对着天光,睫毛上的水珠坠下来,在布料上晕开一片淡红:"织纹是三经两纬的平纹,经线比寻常细一倍。"她指尖微顿,"这是镇北军制衣局的密织法,我见过裴昭的旧铠甲衬里。"
小翠的呼吸陡然一滞:"那裴公子......"
"他若死了,凶手不会留活口。"苏砚秋将布料收进怀中,起身时靴底打滑,阿福忙伸手扶,却被她侧身避开。
她望着山涧方向,雨雾里传来溪水轰鸣,"去下游。"
下游的石头更滑。
家将们举着火把在岸边搜寻,火光映得水面忽明忽暗。
苏砚秋沿着浅滩走,鞋尖踢到个硬东西,她弯腰捡起——是半截箭杆,箭尾的漆己经剥落,却仍能辨认出两个小字:"镇北"。
"镇北军的箭?"阿福凑过来,火把映得他眉间皱纹更深,"可镇北军如今归兵部管,怎会......"
"有人想让我这么以为。"苏砚秋捏着箭杆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裴昭曾说过,镇北军虽名义上隶属朝廷,但当年定北侯救过三分之一将领的命,箭尾刻"镇北"是旧例,新制的箭早换了标识。
这截箭杆,分明是从旧库里翻出来的。
"小姐!"小翠突然拽她衣袖,眼神往斜后方一瞟。
山径转弯处,韩嬷嬷撑着青竹伞立在雨里,深灰褙子的下摆沾着泥点,显然走得急。
她见苏砚秋望过来,伞沿微微一低,声音压得像被雨打湿的蚊蚋:"夫人说,山涧湿气重,小姐金贵身子受不得。"她目光扫过苏砚秋手中的箭杆,又迅速移开,"有些事,查三分便好。"
苏砚秋垂眸将箭杆塞进袖中,雨丝顺着发梢滴在她锁骨处,凉意顺着血脉往上窜:"替我谢夫人关心。"她抬头时,眼尾的红己经褪尽,只剩一片冷霜,"我不过是出来寻块丢了的帕子,嬷嬷怎的倒紧张起来?"
韩嬷嬷的手指在伞柄上绞出白印。
她原以为这通房丫头被压了十年,早该学会夹着尾巴做人,却不想那双眼睛还是像淬了冰的刀。
她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话,转身时伞角带起一阵风,吹得山涧边的野菊东倒西歪。
"回府。"苏砚秋翻身上马,马蹄溅起的泥水打在阿福裤腿上,他却不敢吱声——小姐的脊背绷得像张满弓,连马尾都被勒得笔首。
回程的雨越下越大。
苏砚秋望着车窗外飞逝的雨幕,袖中箭杆硌得手腕生疼。
裴昭留的账目残页在怀里被体温焐得发烫,那个朱砂圈着的"陈"字突然清晰起来——陈侧妃的陪嫁庄子在山北,而镇北军旧库的钥匙,当年正是陈侧妃的哥哥、前军器监少监管过的。
"小姐,到了。"小翠掀开车帘,雨丝劈头盖脸灌进来。
苏砚秋裹紧斗篷下车,却在跨进角门时顿住脚步——门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映得影壁上的牡丹有些模糊,像被谁抹了把血。
她回房时,案头的烛火正一跳一跳。
小翠忙着给她换干衣裳,苏砚秋却径自转去书案,将半块玉佩、染血的布料、断箭一一摊开。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在箭尾的"镇北"二字上投下银边。
"小姐,喝碗姜茶吧。"小翠捧着茶盏过来,却见苏砚秋的手指停在断箭上,眼尾又泛起薄红。
她正要说话,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碰断了竹枝。
苏砚秋的睫毛动了动。
她站起身,指尖抚过腰间匕首的鞘,一步步走到窗前。
月光被云遮住大半,窗纸上只映着树影摇晃。
她正要推窗,身后传来小翠的惊呼:"小姐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