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苏砚秋指尖轻捻着那块残留着异香的帕子,眸光比窗外的月色还要清冷几分。
这几日,她不动声色,却将府中香料的采买、使用一一暗中查访,疑点如蛛网般缠绕,最终都指向了负责母亲院中香料的林嬷嬷。
今日,她必须引蛇出洞。
绣楼内,烛火摇曳,苏砚秋看似无意地对着贴身丫鬟碧月叹道:“母亲近来精神不济,我总觉得那安神香有些古怪。明日,我便将此事禀明祖母,请她老人家派人彻查一番,可不能让母亲的身子出了差池。”
她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不离地锁在角落里缝补衣物的林嬷嬷身上。
果然,林嬷嬷持针的手微微一颤,针尖险些扎入指腹。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却有些发紧:“大小姐多虑了,夫人院里的香料都是老奴亲自采买验看,绝不会有问题的。”
苏砚秋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林嬷嬷是母亲的陪嫁,自然是忠心的,但采买之事,难保底下的人不糊涂。此事关乎母亲安危,还是谨慎些好。”
林嬷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强自镇定道:“大小姐说的是,是老奴疏忽了。”
夜深人静,苏砚秋悄然起身,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夜行衣,如狸猫般潜出院落。
她算准了,林嬷嬷今夜必有异动。
果不其然,一道鬼祟的身影从下人房的方向溜出,正是林嬷嬷。
她提着裙摆,脚步匆匆,显然是急着去通风报信。
苏砚秋屏息凝神,远远望着。
林嬷嬷一路来到后院假山旁的一条偏僻小径,那里,一道纤细的身影早己等候多时,隐在暗影之中,看不清面容,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个女子。
只听林嬷嬷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谄媚与邀功:“小姐放心,那贱人用的香料己经换了数月,神仙也查不出端倪。就算她苏砚秋明日真去老夫人那里告状,也只会自取其辱,反而坐实了她嫉妒夫人,意图构陷的罪名!到时候,她就是板上钉钉的替罪羊,再无人能威胁您嫡女之位!”
那身影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声音清冷而带着一丝不耐:“做得好。记住,此事若有半点泄露,你知道下场。”
“是是是,老奴明白,老奴对小姐忠心耿耿!”林嬷嬷连声应道。
寒风吹过,苏砚秋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凉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虽然未曾看清那女子的面容,但那熟悉的身形,那声“小姐”,以及那句“嫡女之位”,答案己昭然若揭——除了她那位好二妹,苏府未来的“嫡女”苏婉宁,还能有谁?
原来如此!
自己不过是她们母女铲除异己,巩固地位的一颗棋子!
前世的种种屈辱与不甘,此刻化为滔天恨意,在苏砚秋胸中翻涌。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让她更加清醒。
苏婉宁,林嬷嬷,你们等着!
悄然回到房中,苏砚秋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她刚梳洗完毕,便听丫鬟通报,裴公子前来拜访。
裴昭?他来做什么?
苏砚秋心头闪过一丝疑惑。
裴昭此人,身份神秘,行事莫测,却总在关键时刻出现。
她压下心头思绪,来到花厅。
裴昭一袭月白锦袍,丰神俊朗,见她进来,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苏大小姐,冒昧打扰。听闻苏府藏有一本《南华医经》孤本,裴某不才,近日研习医理偶遇瓶颈,想向大小姐借阅几日,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苏砚秋眸光微动。
裴昭此人,若说对医术有兴趣,她信。
但苏府的藏书,他怎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更何况,此刻登门,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裴公子客气了,”苏砚秋淡然道,“区区一本古籍,公子看得上,是它的福气。只是那书放置在母亲院中的书房,需得先问过母亲。”
“裴某还有一事相询,不知大小姐可否解惑?”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听闻当年苏老太爷曾断过一桩奇案,其中细节,不知苏大小姐可有耳闻?又或者,苏大小姐可还记得,令堂当年,是否曾有一位救命恩人?”
“当年旧案?”“救命恩人?”
这两个词,如两道惊雷,在苏砚秋心头炸响!
她猛地抬头,看向裴昭,试图从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
裴昭却只是含笑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苏砚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裴昭为何会突然提及这些?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她强自按捺住心神,面上不动声色:“裴公子说笑了,砚秋年幼,对这些陈年旧事并不知晓。至于母亲的救命恩人,更是闻所未闻。”
裴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无妨,或许是裴某记错了。”他话锋一转,“那便等苏大小姐问过令堂后,裴某再来取书。”说罢,便起身告辞。
送走裴昭,苏砚秋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裴昭的出现和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湖心,激起层层涟漪。
她隐隐觉得,这背后似乎还牵扯着更大的秘密。
但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林嬷嬷和苏婉宁。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锐利。
她从妆奁暗格中取出一本账簿副本——这是她前几日悄悄拓印的香料采买账目,上面清晰地记录着每一笔香料的来源和数量,其中几笔,明显与库房的正常出入对不上。
随即,她又取出一封信笺,上面是以林嬷嬷的口吻写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内容则是林嬷嬷与外男私通,意图盗取府中财物的“罪证”。
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后手,以备不时之需。
证据确凿,只待雷霆一击!
苏砚秋带着账本副本和那封伪造的书信,径首往主母柳氏的院中走去。
柳氏正歪在榻上听管事媳妇回话,见苏砚秋进来,眉梢微微一挑,带着几分不耐:“这么早过来,有何要事?”显然,对于这个并不受宠的庶女,她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苏砚秋屈膝行了一礼,神色却异常平静:“回母亲,女儿有要事禀报,事关苏府声誉,更关乎母亲您的安危。”
柳氏闻言,神色一凛:“哦?说来听听。”
苏砚秋将账本副本呈上:“母亲请看,这是女儿偶然发现的香料账目异常之处。女儿忧心母亲院中香料有异,恐对母亲身体不利。”
柳氏接过账本,随意翻了几页,脸色渐渐凝重。
她虽不擅庶务,但基本的账目还是看得懂的。
不等柳氏发问,苏砚秋又将那封伪造的书信递上:“此外,女儿还发现,林嬷嬷行为鬼祟,这封信,是从她房中搜出来的。女儿不敢擅专,特来请母亲定夺。”
柳氏接过信,一目十行看完,脸色瞬间铁青!
“岂有此理!这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她猛地将信拍在案上,怒不可遏,“来人!去把林嬷嬷给我带过来!”
林嬷嬷很快被带到,一见这阵仗,尤其是看到柳氏手中那封“自己”的信,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啊!”
柳氏厉声喝道:“林嬷嬷,你好大的胆子!这账本上的手脚,还有这封信,你作何解释!”
林嬷嬷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她拼命摇头,语无伦次:“不是的……不是老奴……老奴没有私通外人……老奴是被冤枉的!”
苏砚秋冷眼旁观,适时开口,声音清冽:“林嬷嬷,账本在此,书信在此,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想狡辩?你中饱私囊,败坏苏府名声也就罢了,若是连母亲的安危也敢算计,那便是万死莫赎!”
这番话,句句诛心,更是将“算计主母安危”的帽子死死扣在了林嬷嬷头上。
柳氏怒火更炽,指着林嬷嬷道:“说!你背后到底还有谁指使?是不是有人与你一同谋害本夫人!”
林嬷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苏砚秋的步步紧逼彻底打懵了,她下意识地想要攀咬出苏婉宁,但话到嘴边,又想起苏婉宁的狠辣手段,顿时一个激灵。
她知道,若是供出二小姐,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都难保。
她牙关紧咬,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柳氏见她避重就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个刁奴!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来人,把这刁奴给我拖下去,先打二十大板,再押入柴房!我倒要看看,她的骨头有多硬!”
两名孔武有力的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如泥的林嬷嬷。
林嬷嬷发出凄厉的哭嚎,却无济于事,很快便被拖拽了下去。
庭院中,只余下柳氏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苏砚秋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
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林嬷嬷这条线,绝不能就这么轻易断了。
那老虔婆此刻选择硬扛,必然是心存侥幸,或是被人拿捏了更大的把柄。
真正的风暴,还在后头酝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