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账外藏针

2025-08-23 2902字 5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晨露沾湿了主母院的青石板,苏砚秋站在廊下,指甲无意识地抠着廊柱上的雕花。

裴昭摇着折扇走近时,她的目光先落在他右肩那道焦痕上——深青的缎子被烧出个指腹大的洞,边缘还卷着黑灰,像块疤贴在他肩头。

"苏姑娘瞧什么呢?"裴昭的折扇"唰"地收拢,敲了敲她发顶,"主母给的檀木匣,热乎着呢。"他将匣子递过来时,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她手背,带着晨雾的凉。

苏砚秋接过匣子,匣身还残留着裴昭体温的余温。

她掀开盖子,入目是整整齐齐码着的账册,墨迹未干的"假账"二字赫然在封皮上。"这是从吴管事家搜的副本?"她抬眼,眼底有冷光流转。

裴昭倚着廊柱,单脚点地晃了晃:"昨儿后半夜找了三个书吏抄的,数字错得离谱——但错得妙。"他忽然倾身凑近,压低声音,"吴管事那老狐狸能在侯府贪十年,账册上的窟窿早补得滴水不漏。

咱们要钓的,从来不是他。"

正说着,主母屋里传来唤声:"砚秋,昭哥儿,进来吧。"

主母端坐在梨木雕花榻上,鬓边的珍珠簪子随着动作轻晃。

她接过檀木匣时,指节在匣沿顿了顿——苏砚秋知道,那是主母查看账册前的习惯性动作。

半盏茶工夫,主母合上最后一页,目光扫过裴昭时多了几分审视:"三公子这手'欲擒故纵',倒像你父亲当年查边军粮饷的手段。"

裴昭立刻作揖,折扇抵着额头:"主母谬赞,小侄不过是学了个皮毛。"

"韩嬷嬷。"主母抬了抬下巴,"将这账册送刑部。

就说云安侯府要彻查旧账,劳烦大人费心。"

韩嬷嬷应声上前,双手捧起檀木匣。

她垂眸时,苏砚秋看见她眼角的细纹里凝着晨露——这是主母最信任的嬷嬷,连当年她被调包时,韩嬷嬷都守在产房外,只是被姨母支开了半柱香。

首到韩嬷嬷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外,苏砚秋才转向裴昭,声音压得极低:"你故意让假账有破绽?"

"砚秋姑娘好记性。"裴昭又展开折扇,掩住半张脸,眼尾却弯成月牙,"昨儿在账房,吴管事说'密道'时,你捏了我手心三下——那是问我'他背后还有人'。"他用扇骨点了点自己太阳穴,"我猜,有人怕咱们顺着吴管事摸到根,所以急着毁证据。"

苏砚秋的指尖在袖中蜷起——那三下是他们半月前约的暗号,她原以为裴昭只当是调笑,没想到他竟记得分明。"所以你放个错漏百出的假账,引那条鱼自己咬钩。"

"聪明。"裴昭打了个响指,"就等今晚——"

"三更梆子响的时候。"苏砚秋接话,眼底泛起冷光,"我让小顺子在刑部库房外守着,他的人进不去,我的人也出不来。"

是夜,月亮被乌云遮了个严实。

刑部后巷的狗突然吠起来时,苏砚秋正蹲在库房屋顶的瓦垄里。

她裹着夜行衣,腰间的软剑硌得肋骨生疼——这是她十年前当通房时,趁给主子送药的空子,在兵器库顺的。

库房窗纸被挑开个小缝,一道黑影闪了进去。

苏砚秋数着自己的心跳:一、二、三——黑影刚摸到檀木匣,她便顺着房梁滑下来,软剑抵住那人后颈。

"动一动,脖子就开花。"她的声音裹着冰碴子。

黑影浑身一僵,手中的账册"啪"地掉在地上。

苏砚秋扯下对方的面巾,映着月光,是张生面孔——细眉细眼,左眼角有颗泪痣,正是姨娘房里二等丫鬟春桃。

"苏...苏姑娘饶命!"春桃跪下来,膝盖撞在青石板上闷响,"是...是二姨娘让我来的!

她说要是这账册查不出问题,她...她就要被发卖去庄子!"

苏砚秋的剑尖挑开春桃的衣襟,露出里面藏着的半块玉牌——云纹雕工,和姨母当年调包时用的信物一模一样。

她冷笑一声:"发卖?

怕是怕我们顺着吴管事的账,查到十年前那笔'安家费'吧?"

春桃的牙齿打颤,话都说不利索:"奴...奴才只知道每月十五,吴管事会让奴才去城南'福来记'取账本,再...再交给二姨娘的陪房周妈..."

"够了。"裴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倚着门框,手里摇着那把染了焦痕的折扇,"大半夜的,怪冷的。"

苏砚秋收了剑,春桃瘫在地上首抽抽。

裴昭蹲下来,用扇骨抬起她下巴:"福来记的东家是谁?

周妈把账本送去哪了?"

"是...是扬州的'万兴号'!"春桃哭嚎着,"周妈说那是二姨娘的陪嫁产业,每月的银子都从万兴号过一道,再...再汇去北边!"

苏砚秋的呼吸一滞——北边是当年姨母的老家,也是她被调包后,真正的嫡女被送去的地方。

她蹲下身,拽住春桃手腕:"会去北边哪个庄子?"

"奴...奴才真不知道!"春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妈只说'到了地头自有人接',奴才连万兴号的掌柜都没见过!"

裴昭冲门外招了招手,两个刑部差役进来把春桃押走。

他转身时,折扇敲了敲苏砚秋肩头:"别瞪了,再瞪要把这小丫头吓出病来。"

苏砚秋没理他,转身走向案几。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摊开的账册上,她的手指顺着墨迹游走——吴管事的账册里,每月都有笔"例银"汇去福来记,福来记再转去万兴号,万兴号的流水单上,最终收款人写着"云州陈记"。

"云州?"裴昭凑过来,"我爹前儿还说,云州最近有批盐引对不上数,怕是有人借商号洗银子。"他忽然笑了,"巧了不是?

我正想请旨去扬州查案,顺道去云州看看。"

苏砚秋的手指停在"万兴号"三个字上。

她想起十年前冬夜,她躲在柴房里冻得发抖时,听见姨母对周妈说:"等那小贱蹄子死了,云州的庄子就该收收租了。"

"扬州..."她低声重复,忽然抬头看向裴昭,"我让小翠跟你去。

她从小在侯府长大,认得周妈的笔迹。"

"就小翠?"裴昭挑眉,"那小丫头见了我就脸红,能帮上什么?"

"还有封信。"苏砚秋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封得严严实实,"你到扬州后,去城南的'清欢楼',找个叫阿九的姑娘。

她...是我从前的邻居。"

裴昭接过信,指腹蹭过封口的蜡印——是朵梅花,和他当年救命恩人的帕子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他刚要开口,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晨曦微露时,裴昭站在侯府门口,身上换了件新裁的月白锦袍。

苏砚秋递过个青布包裹,里面除了那封信,还有块温热的桂花糕——她天没亮就去厨房做的,怕他路上饿。

"早去早回。"她垂着眼,盯着他腰间的玉佩,"扬州的雨多,别又把袍子烧了。"

裴昭接过包裹,忽然伸手揉了揉她发顶:"放心,我裴三公子的命,没那么容易丢。"他翻身上马,缰绳一甩,马蹄溅起晨露,"等我回来,咱们该算算,谁才是云安侯府真正的主子了。"

苏砚秋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她摸了摸袖中那半块玉牌,又摸了摸心口——那里藏着十年前的帕子,帕角的梅花绣得歪歪扭扭,是她八岁时,为救落水的小公子,亲手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