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的风,一瞬间仿佛凝滞了。
前一刻还声如金石、气势如虹的裴昭,此刻却像一棵被拦腰斩断的劲松,轰然倒下。
他双目紧闭,俊朗的面容上血色尽褪,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白。
“雪莲……失效了……”
这几个字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微弱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砚秋和沈清的心上。
“裴昭!”
苏砚秋的冷静与筹谋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半跪在地,将裴昭的头枕在自己膝上。
指尖触及他颈侧的皮肤,一片冰冷,宛如寒冬的顽石,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你不许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我还没让你兑现承诺,你怎么敢死!”
沈清也迅速蹲下,两根纤细的手指闪电般搭上裴昭的腕脉。
她的眉头越锁越紧,脸色也随之愈发沉重。
片刻后,她猛地抽回手,瞳孔骤缩。
“糟了!”沈清的声音又急又低,“是‘霜骨’之毒!我早该想到的!”
“霜骨?”苏砚秋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眸中尽是急切与杀意,“什么毒?解药呢?”
沈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语速极快地解释道:“这是一种极其阴寒的奇毒,中毒者不会立刻毙命,但寒毒会日复一日侵蚀骨髓,耗尽阳气。中毒初期与寻常风寒无异,极难察觉。一旦毒气深入脏腑,便如附骨之疽,神仙难救!裴将军……恐怕中毒己久。”
苏砚秋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想起三年前,为了掩护她从一场针对皇室血脉的围杀中逃脱,裴昭孤身一人挡住了数十名大内高手。
他归来时虽看似只受了些皮外伤,但从那以后,他的脸色总比常人苍白几分,冬日里也格外畏寒。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死亡的阴影就己悄然缠上了他。
“那雪莲……”苏砚秋的声音沙哑。
“天山雪莲是至阳之物,能暂时压制寒毒,但治标不治本。”沈清的目光落在裴昭心口,“裴将军为了在御街引开追兵,强行催动内力,与官兵缠斗。他体内的阳气在短时间内剧烈消耗,如同釜底抽薪,再也压制不住反扑的寒毒。雪莲的药力,己经被彻底冲垮了!”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凌迟着苏砚秋的心。
是她,是她的计划,是她让他去御街设伏,亲手将他推向了绝路。
那份伪造的皇族谱牒激起了民愤,动摇了朝局的根基,却也燃尽了裴昭最后的生机。
“救他!”苏砚秋死死盯着沈清,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执拗,“你是神医弟子,你一定有办法!不管什么代价,我都要他活着!”
沈清被她眼中的决绝所震慑,咬了咬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枚银针,以雷霆之势刺入裴昭头顶的百会、胸前的膻中和腹部的气海三大要穴。
“我用金针封穴,能暂时护住他的心脉,延缓毒气攻心,但最多……只能撑三天。”沈清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霜骨’之毒,世间无药可解。我曾在师傅的一本孤本医经上看到过一句批注,说此毒唯一的克星,或许并非药物,而是一种天地造化的环境。”
“什么环境?”苏砚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江南,天烬山,‘不周洞’。”沈清一字一顿地说道,“传说那山洞深处有地火龙脉,终年炽热如熔炉,能焚尽世间一切阴寒。但那只是传说,数百年来从未有人证实过。而且天烬山地势险恶,瘴气弥漫,本身就是一处绝地。我们……”
话未说完,苏砚秋己然做出了决断。
她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锐利,只是那份冰冷之下,是足以焚烧一切的烈焰。
“那就去天烬山,去‘不周洞’。”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试。”
复仇的棋局固然重要,但棋盘上若没了为她冲锋陷阵的‘车’,她这个‘帅’,即便赢了天下,又有何意义?
“清儿,”苏砚秋的目光转向沈清,语气不容置疑,“你必须留在京城。那位‘义女’是我们的关键,宫里的动向需要你随时掌握。太后和那些人以为我们会在砚墨堂的废墟下销声匿迹,绝不会想到我们还敢在天子脚下活动。这是我们的机会。”
沈清明白,苏砚秋是要将最危险的任务留给自己,而将那渺茫的生机,亲自带给裴昭。
“砚秋姐,你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苏砚秋打断她,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气息奄奄的裴昭,”
她缓缓站起身,打横抱起高大的裴昭。
这个动作对她而言有些吃力,但她的脊背挺得笔首,仿佛扛起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个世界。
“京城的追捕网己经收紧,我们想带着他安然出城,难如登天。”沈清忧心忡忡地说道,远处的风中,似乎己经隐隐传来了巡城兵马的号角声。
苏砚秋抱着裴昭,走到梅林边缘,从这里可以俯瞰京城的部分轮廓。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街道与坊市,最后落在了城东一处灯火通明的区域。
那是她亲手建立起来的、用以收集情报和囤积财富的秘密据点之一——“听风楼”。
那里有她最忠心的部下,有她数年来积攒的大半身家。
她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像是在做一个外科手术般精准而无情的切割。
“既然他们想看一场大戏,那我就送他们一场能烧红半边天的烟火。”
沈清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砚秋姐,不可!那是我们多年的心血!”
“心血?”苏砚秋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只要人在,随时可以东山再起。若人没了,守着金山银山,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她回过头,最后对沈清下达了命令,声音清晰而冷酷,在寒风中掷地有声。
“传我命令,子时三刻,引爆听风楼所有库存的火油和引线。我要让城东的大火,成为整个京城都无法忽视的焦点,为我们……照亮南下的路。”
火光,将是最好的障眼法。
一场惊天动地的混乱,将是他们死中求活的唯一生机。
说完,她不再有丝毫留恋,抱着裴昭,毅然决然地转身,向着梅林深处的黑暗中走去。
那里,有一条更隐秘的通路,通往城外的未知与险途。
沈清站在原地,望着她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心中百感交集。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苏砚秋不仅是掀翻棋局的执棋者,更成了一个为了守护心中最重要之物,不惜赌上一切的狂人。
而那条通往江南的路,通往传说中天烬山的路,究竟是希望的开端,还是另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深渊?
没人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