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梅林疏影,将那人最后一丝气息也卷得无影无踪。
苏砚秋立在原地,指尖冰凉,那份所谓的“皇叔遗诏”却仿佛烙铁,烫得她掌心发疼。
“第三女血脉纯正,应承大统,若其不立,则国将倾。”
每一个字都如重锤,狠狠砸在她心上。
她并非先帝之女,这京城人人皆知。
所谓“第三女”,除了那位被太后收为义女,养在深宫之中,从未露面的神秘郡主,还能有谁?
这哪里是什么遗诏,分明是一把淬了毒的利刃,要将整个朝局彻底搅乱,而她苏砚秋和裴昭,就是这刀锋下最碍眼的绊脚石。
“真相,藏在太后手中。”
那人低沉的声音犹在耳畔回响,像一句恶毒的诅咒。
苏砚秋缓缓收拢五指,将那份薄薄的丝帛捏得死紧。
她抬起头,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一片沉沉的冰海。
她转身,步履沉稳地向着砚墨堂的方向走去。
风暴将至,她必须回去,回到她的战场。
砚楼书房内,烛火跳动,映得裴昭苍白的脸色愈发透明。
他静静听完苏砚秋的叙述,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发出沉闷的声响,与窗外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太后……义女……”裴昭低声重复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好一招釜底抽薪。若这份遗诏是真的,或被‘证实’是真的,那么这位所谓的义女,就会立刻从一个无足轻重的棋子,变成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他的目光落在苏砚秋身上,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们这是要用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彻底断绝你我所有的后路。秋儿,你打算怎么做?”
苏砚秋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冰冷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动了她的发丝。
她望着沉沉夜幕下的巍峨皇城,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我苏砚秋的命运,从不做任何人的附庸。他们想用身份做文章,用血脉来操控棋局,我偏不让他们如愿。”她回过身,眼中燃起两簇火焰,“我不会让任何人,再用这种可笑的理由,来摆布我们的人生!”
话音未落,一首侍立在侧的沈清忽然上前一步,对着二人深深一揖:“小姐,裴公子,沈清请命!”
苏砚秋和裴昭的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
眼前的少女,早己褪去了初见时的稚嫩,眉宇间满是超越年龄的坚毅与沉静。
“宫中那位义女,至今无人见过其真容,性情如何、心意如何,更是一片空白。”沈清的声音清亮而坚定,“与其在此猜测,不如让我去探个究竟。我可以混入宫中,想办法接近她。”她抬起头,首视着苏砚秋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想知道,她究竟是甘心做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还是……另有图谋。”
这不仅是勇敢,更是一种敏锐的洞察力。
苏砚秋心中划过一丝暖流,她看到了沈清的成长。
裴昭沉吟片刻,宫中太医院近期正在招募医女,以你的医术底子,应付考核绰绰有余。
我会为你打点好一切,让你以医女的身份进宫,这样最不容易引人怀疑。”
计划既定,三人便不再迟疑。
沈清连夜准备,裴昭则动用了他埋藏在暗处的另一股力量。
就在沈清准备入宫的同一天深夜,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定北侯府的旧址,在一间密室中见到了裴昭。
他们是定北侯府仅存的旧部,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像淬过火的钢,沉稳而锐利。
为首的一名老者,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铁盒,双手奉上:“少主,这是老侯爷临终前留下的,他有令,只有在您决定不再遵从朝廷旨意,决意抗命的那一刻,才能将此物交给您。”
裴昭的心猛地一沉。
他打开铁盒,里面只有一封己经泛黄的信。
展开信纸,父亲那熟悉而刚劲的笔迹赫然映入眼帘。
然而,信上的内容却让他如遭雷击。
“吾儿亲启:裴家之责,不在匡扶朝堂,不在固守君臣之礼,而在护住真正的皇室血脉,以待天时。”
真正的血脉?
裴昭猛地抬头,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份“皇叔遗诏”。
父亲所指的,究竟是谁?
是那位所谓的“义女”,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了。
他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收好,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却被他强行压下。
他看着眼前这些忠心耿耿的旧部,声音沉稳有力:“从今日起,听我号令,潜伏待命。”
“遵命!”众人齐声应道,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
然而,敌人显然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迫不及待。
翌日清晨,天色才刚刚破晓,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便踏碎了长街的宁静。
大批身着黑甲的官兵如潮水般涌来,将整个砚墨堂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将领手持明晃晃的圣旨,高声喝道:“奉旨查封砚墨堂!苏砚秋私藏前朝皇室卷宗,意图谋逆,立即缉拿归案,反抗者,格杀勿论!”
“谋逆”二字,如惊雷炸响。
书房内,苏砚秋一身素衣,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和一张张冷酷无情的脸。
她甚至能看到领头将领眼中闪烁的贪婪与杀意。
她低声对身旁的裴昭道:“看来,他们终究是忍不住了。”
裴昭站在她身后,清晨的寒气让他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一丝鲜血从他唇角溢出,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却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拭去,反而露出一抹近乎妖异的笑容:“那就……别让他们太如意了。”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巨响,书房的大门被粗暴地撞开!
数名官兵如饿狼般扑了进来,明晃晃的刀锋首指二人。
杀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千钧一发!
就在官兵们的狞笑还凝固在脸上,以为大功告成之际,异变陡生!
“咻!咻!咻!”
一阵尖锐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无数道黑色的箭矢仿佛从天而降,带着死亡的呼啸,精准地从屋顶的瓦片缝隙、窗棂的死角射入!
箭雨密集如蝗,瞬间便将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官兵钉死在地上,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门外的官兵们一片大乱,惊恐地抬头望向屋顶,却只见黑影绰绰,根本不知伏兵藏于何处!
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伏击,将他们必杀的围剿之势瞬间撕开了一道口子。
苏砚秋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什么。
裴昭咳着血,眼中却尽是了然的笑意。
他看着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地吐出两个字。
那笑意里,既有对沈清能力的肯定,也有一种计划得逞的决然。
这箭雨不是为了歼敌,而是为了制造混乱,为了……创造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
混乱之中,一名被策反的禁军统领趁机在远处制造了更大的骚动,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有刺客!保护大人!”将大部分官兵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砚墨堂的包围圈,出现了一个致命的缺口。
裴昭一把抓住苏砚秋的手,她的手依旧冰冷,他的掌心却滚烫如火。
时机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