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杨大疤瘌往事

2025-08-17 4859字 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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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剧烈的敲门声将马五惊醒,昨晚当了一宿守夜狗的马五迷迷瞪瞪地披衣起床,嘴里骂骂咧咧,“哪个皮痒的活得不耐烦了,敢惊着你马五爷。”睡在后厢房里的胡狼儿也被敲门声惊醒,正在伸懒腰之际只听见门开的声音“嘎吱”,马五的大嗓门变成了受气的小媳妇腔调,“少寨主,你怎么来了?”

一身红色劲衣的红娘子抱着一把腰刀站在门口,斜眼看着马五,“没你事,把他唤醒,我爹喊他过去。”

胡乱穿好衣物的胡狼儿赶紧出来,昨晚他高估了这个十岁身体对酒精的耐受度,低估了野狼寨里那些酒的后劲,现在脑子里感觉晕晕沉沉的,顾不上跟马五搭句话,赶紧给红娘子递上了招牌式的憨笑。“红姑姑,这么早就起来了。”

红娘子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胡狼儿赶紧跟上,这场景看的马五发愣,“怎么回事,他不是救命恩人吗?怎么少寨主还生气了呢。”

红娘子撒开步子前方快走,腿短了一截的胡狼儿只能加快步速,低头紧追,孰料红娘子突然停步转身,胡狼儿一不留神,差点撞进红娘子怀里,得亏红娘子刀把顶住了胡狼儿,才把胡狼儿逼停。“我爹昨晚和你说什么了。”红娘子厉声问道,昨晚她爹回去后,杨寨主对他与胡狼儿之间的放水会议内容一词不提,反而一首感叹胡狼儿这小子聪明,还时不时看着红娘子说着胡狼儿怎么不是自己儿子,羡慕胡狼儿他爹生了个好儿子之类的话,这让身为亲生女儿的红娘子感觉到了莫名的危机和嫉妒,她感觉自己带胡狼儿回寨就是引狼入室,这严重削弱了她与杨大寨主之间的父女感情。如今,爹连他和胡狼儿说什么话都不告诉她,这让她心情烦躁不安。

“杨伯伯说这几天会把我张叔放出来。”胡狼儿老老实实的回答。

“还有呢?等会儿,杨伯伯?”

“是的,寨主让我喊他杨伯伯,还说要收我当义子,让我留在野狼寨。”‘

“嗯”红娘子眼睛瞪得如灯笼。

“可我没有同意当义子。”眼看着红娘子即将爆发,胡狼儿赶紧解释,“而且我还是喊你为姑姑的。”

胡狼儿的解释很及时,自身没有吃板栗或者挨脚踹,红娘子心情也好了不少,双赢。“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当你姑姑,可我不想认你爹当爹的。”红娘子罕见的用温柔语气解释。

杨大疤瘌、二当家和三当家正在喝着热汤,周围还是几个黝黑肤色的少年,少年体型与马五哥类似,装扮也与胡狼儿第一次见到的马五哥类似,身着皮甲,背上大弓,腰间左跨刀右箭囊,乱哄哄地在聚在一起啃着肉饼,看见胡狼儿和红娘子靠近,杨大疤瘌放下汤碗,给他们每人塞上一张肉饼:“来,晚了都没的吃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这可是李婶的口头禅。”胡狼儿心里想着,把肉饼狠狠的塞进嘴,厚实的肉糜夹着麦子的清香刺激着胡狼儿的味蕾,再呼噜噜灌了一碗胡辣汤,胡狼儿感觉浑身都暖烘烘的。

“吃完了,走吧。”杨大疤瘌点头示意,那几个黝黑肤色的少年领命开路,杨大疤瘌等人也跟随其后,大家往寨子后头走去。

胡狼儿不明所以,也不敢多问,只是跟着红娘子一起前行,众人出屋后不久就进入一片树林,大约步行了二里路后只见前方是悬崖绝壁,胡狼儿明白了,这是到了野狼寨的后边边界了,正前方有一洞口,里面深邃幽暗,洞口旁站立着两位少年,装备与开路少年一样,见到杨大疤瘌等人到来,忙跪下行礼:“拜见义父!”

眼看胡狼儿一脸疑惑,胖乎乎的三当家笑道:“这些都是寨主收的义子,马大到马七,马五昨晚当狗,今天轮休。剩下的都在这儿了。”说着便率先进入了洞口。

胡狼儿沿着洞口进入,洞中两侧挂着几只火把,里面倒也不怎么黑暗,两侧各有木栅栏围成一圈,形成了左右两座地牢。胡狼儿顺着火光朝左边地牢定睛一看,发现地上躺着一人,不是张叔还是谁?惊喜之余刚要喊出声,突然想起周围人多,便屏住嘴,轻轻向张叔点头示意。

杨大疤瘌把胡狼儿的动作全程看在眼里,眼中更加透露出欣赏之意。他指着张叔喊道,“马大,你带着马儿们把他先领出去,记得好生款待,不得马虎。”

只见众少年领命,抬着张叔便出去了,人少了便不拥挤,胡狼儿这才看到右边地牢里还关着十一二号人,都是些妇幼孩童,身上脏兮兮的,妇女皆衣衫破烂,双目无神,一些孩童还紧紧躲在大人怀里轻声哭泣,不敢冒出头来。

杨大疤瘌指着他们向胡狼儿说道:“这些便是寒山寨的余孽了。”转头看向地牢里的妇幼,杨大疤瘌又长叹一声:“弟妹,受苦了。”

有一个中年妇人自人群中站出来,毫不介意地向众人展示自己几无遮掩的身体,胡狼儿和红娘子心中不忍,扭头不看,二当家紧闭双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只有三当家兴致勃勃的盯着妇人身体,嘴唇砸吧了几下,仿佛在回味一道美味的菜肴。

中年妇人微屈身体,向杨大疤瘌行了一礼,“寨主不必如此,我那当家的蒙了猪心妄想蛤蟆吞天,我们活该遭受此劫。”中年妇人转头看见红娘子,凄然一笑:“幸得菱儿安然无恙,否则妾身将一辈子于心不安,菱儿既然在此,那我那当家的估计己入黄泉了吧。”

杨大疤瘌点点头,把胡狼儿扭转过去的头掰正,“菱儿蒙难,幸得小狼儿相助,杨秃子等人己经死了。”

“英雄出少年,妾身佩服”妇人对着胡狼儿躬身一礼,姿态坦然。“寨主今天过来,估计我们也快被祭刀了,草原的规矩我们懂,感谢寨主在妾身临死前告诉我那当家的消息。”

“弟妹不必如此,我只是有件事情想不明白。”杨大疤瘌双手作势往上,像是在隔空扶起妇人,“我野狼寨和寒山不曾有冲突,我与杨秃子虽未结为兄弟,但也算是义气相投”杨大疤瘌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冷然,“更何况二当家同杨秃子一同蒙难来到黄金川,二当家更是把杨秃子视作亲兄弟,为何杨秃子这次设下如此恶毒的陷阱想置我死地?”

杨大疤瘌指了指二当家,突然哽咽,“此次二郎不幸折在虎头山,二郎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让二当家怎么办?”

二当家的突然双膝跪下,不顾坚硬的地面就朝着杨大疤瘌“邦邦”磕起了头,很快额头上就血流如注,“寨主,求你放了他们吧,杨秃子己死,二郎的事与弟妹无关。”

杨大疤瘌虎目含泪,伸出双手拉住磕头不止的二当家,用袖子仔细清理着二当家脸上的血污,“老二,这么多年以来,你还不懂我吗,当年你和杨秃子逃难于此,被人追杀是我把你和杨秃子从死人堆里捞出来,你们隐瞒身份,我又让你们跟着我姓,我们还有老三一起打拼才有了这野狼寨,哪怕后来杨秃子嫌野狼寨规矩多,我也礼送他离开,让他立了寒山寨。”

杨大疤瘌突然变得咬牙切齿,“可杨秃子这次不顾情谊,设计于我,草原规矩,斩草除根,我岂能违背.”

“何况,寨中己有传言,说你二当家此次参与其中,想夺我位置”杨大疤瘌声音柔和,“我己下令那多嘴的人自行掌嘴,明天便由你执行祭刀大典吧,亲自送弟妹她们上路。”杨大疤瘌说完,看都不看二当家便转身就往外走去,胡狼儿等人也赶紧跟了上去,只留下二当家的在那发呆。

三当家走在最后,脸上犹自带着笑容,伸手拍了拍发呆的二当家肩膀,“寨主是在帮二哥啊。”

胡狼儿紧紧跟着红娘子身后,他内心百感交集,一方面想起张叔快要放出来了很是开心,另一方面想起杨大疤瘌说斩草除根又于心不忍,但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应该多管闲事。脑子里各种想法经过反复碰撞之后,胡狼儿觉得还是得遵从自己内心深处的善良,他往前紧追几步,与杨大疤瘌并行,“杨伯伯,能否饶过那些妇幼,他们太可怜了。”

杨大疤瘌停住脚步,仰头望天,“小狼儿,你觉得这老天爷是否讲道理讲仁义?”

“应该是讲的吧,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杨大疤瘌双眼瞬间通红,狂笑流泪,“哈哈,上天有好生之德?小狼儿啊小狼儿,你可知,黄金川为什么水草丰茂,那是每一处水草下都埋着累累白骨。”

杨大疤瘌又指着红娘子。“菱儿不成器,她十岁起便跟着我出去杀人,我也以为菱儿长大了,可这次被几个野狗欺侮后却像个小孩子一样流泪,何其幼稚。”

红娘子身体一颤,她没有想到爹竟然会当着三当家的面说出她被欺侮的事实,可她没有言语。

杨大疤瘌又指着三当家的说:“老三,我开始说什么了。”

三当家哈哈一笑,伸出熊掌般的左手掏了掏耳朵,“我胖三刚才聋了,寨主你说的啥。”

杨大疤瘌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红娘子,“菱儿你看,草原上除了生死,其他都是扯淡。”

杨大疤瘌又对着三当家说道:“老三,现在可以不聋了,你尝过杨秃子女人的滋味了,你说要不要把她放了?”三当家赶紧摆手表示不同意,“寨主,我胖三有洁癖的,吃完菜了不洗盘子,晚上睡觉都睡不着的啊。”

“你先滚远,我与菱儿,小狼儿再说会话。”听到杨大疤瘌吩咐后,三当家笑嘻嘻向胡狼儿和红娘子告了个辞,迅速离开,其肥胖的身躯伴随着快速的步伐,像是一只撑开翅膀在奔跑着的肥鸭子。

“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你张叔是晓果军的吗?”杨大疤瘌仿佛看透了胡狼儿的心思。胡狼儿不敢隐瞒,他对着这个能看透人心的杨伯伯感到恐惧,“确实,请杨伯伯明示。”

“很简单,我曾经追随过骁果军主将李世功将军,当然认识张校尉张近阳了”杨大疤瘌轻声细语,脸上满是回忆之色。

“我年少时曾许愿学不成名誓不还,在长庆苦读五年,奈何资质愚钝,多年未有成就而家财耗尽。当时朝廷为抵御北蛮,大规模募兵,为了填饱肚子无奈之下我以良家子身份参军入伍”杨大疤瘌仿佛回到了自己年轻时候,“因自己粗通文笔,很快在军中有点名气,得到了李世功将军的赏识,便升我为百夫长,后来我奉命离开李将军,驻防冀州威北关,防止北蛮入侵。”

“在那儿我认识了菱儿他娘”硕大的伤疤脸上露出难得的温柔,“我们生活的很开心,还生下了菱儿,我闲暇之余还能在家读读诗篇,看着她们娘俩,生活也是其乐融融。而十年前,李将军带着晓果军自威北关进入燕山,临行前来到我家欲邀请我一同前去,我因不愿离开她们娘俩,也就婉拒了,当时张校尉就跟在李将军旁边,年轻气盛意气昂扬的校尉啊,如同初升的太阳,那张脸我怎么会忘记。”

胡狼儿不敢打断杨大疤瘌的回忆,一个有故事的人在宣泄自己情感的时候旁边的人最应该成为一个聆听者,不得随意打断故事的节奏。

“后来李将军投靠北蛮的消息传来,所有跟李将军有关的人都受到牵连,因李将军在进燕山之前见了我一面,便有谣言我为李将军亲信,我被收监候审,不知从哪传出谣言称是李将军安排我驻防威北关以策应北蛮入侵,且官府却从我家中搜出李将军给我的密信。”

杨大疤瘌双目通红,红娘子也是哭的痛彻心扉,杨大疤瘌轻抚着红娘子的头顶,继续说道:“我极力喊冤官府却不理,最终被判斩立决,妻女发配教坊司为奴。幸好军中同僚不忍,设法将我救了出来,并告知因我驻守威北关挡住了当地豪绅的走私门路,故他们勾结官府设计陷害于我。我又潜去教坊司救出了妻女,却被正去前往想要羞辱我妻子的豪绅发现,我一怒之下杀了他们,带着妻女逃上燕山。”

“后来啊,杀手追杀我们,官府也要抓我们,我们只能在燕山东躲西藏,菱儿她娘穷苦人家出身,平时饿怕了,所以老是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她实在不忍看着菱儿挨饿,便寻找附近山民乞食,奈何被杀手发现,为了保护我们,她引着杀手去了另外一个山头,我看着她从山头一跃而下。”

杨大疤瘌紧闭双眼,泪水肆意流淌,“杀手走后我去山下想要寻找尸骨,却只找到残缺衣物和一些血迹,听见周围狼嚎,估计菱儿她娘尸骸都被狼吃了。”

胡狼儿内心巨震,紧张的看向红娘子,杨大疤瘌感受到了胡狼儿的变化,收泪问道:“小狼儿你怎么了?”

“没有什么,只是没想到杨伯伯有这么惨的过往,我替红姑姑感到难过。”胡狼儿眼睛里透出怜悯的眼神,杨大疤瘌点了点头,便不再追问。

“希望红姑姑不记得李婶说过这句话,唉,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我却最烦!”胡狼儿内心满是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