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五嚎啕哭着纵马远去,丝毫不顾七娘在后面拼命喊着小心陷阱的话,红娘子怕马五出事,也赶紧追了上去,随他们一起来的婶娘很有眼色的扶着七娘往屋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个不停,显然和七娘很熟络。胡狼儿也是趁机和张叔去找爹和李叔去了、
半年未见,看见胡狼儿他们两个进屋,他们也是惊喜异常,感慨万千,奈何嘴巴子笨,不知道怎么用语言表达,只能不停搓手不停地说着好。
胡狼儿也是心情异常激动,心想这半年来爹和李叔他们苍老了许多,牛头山山地贫瘠,只能以打猎维持生活,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态,其中的辛苦外人难以想象。
“爹,李叔,我回来了。”胡狼儿看着这群世界上与他最亲近的男人,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爹,你腿还疼吗?”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胡老猎也是满眼泪水,胡狼儿在他心里就是他亲儿子啊,“开春后腿就不疼了,小狼儿,快过来喝口水歇会儿,都长这么高了。”
胡狼儿与三位亲人尽情畅聊,他仿佛那茶水馆里的说书人,把自己在野狼寨的经历说的是章节分明婉转曲折,听得胡老猎他们时而抚掌大笑时而岿然叹息,连坐在旁边的二丫都听得入了迷,众人闲聊时光快,不知不觉太阳快落山了,远处“哒哒”马蹄声响起,那是红娘子押着马五回来了。
李婶在灶房里忙碌个不停,根本来不及和胡狼儿打招呼。野狼寨婶娘和七娘也在灶房里帮着忙,看见红娘子和马五的出现,七娘沉着脸从灶房里走了出来。
“狗儿长大了,都嫌弃娘了,骑这么快怎么不摔断腿呢?”七娘一边阴阳一边用手轻轻掸拭着马五衣服上的尘土。
马五鼓着嘴默不作声,蹲在一旁一动不动,就像一只蹲在地上的癞蛤蟆。他还是接受不了自己老窝被这个独臂男人偷袭成功的事实,尤其马五想起之前在看守地牢时这个独臂男人与他发生过口角,当时这独臂男人还暴怒向他输出了一句国粹,没想到,这国粹竟然成为了现实,想到这里马五心里更不好受了。
“开饭了。”李婶的声音响了起来,“红姐姐,去吃饭吧,我娘常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二丫砰砰跳跳地拉着红娘子走在前面,也不知道为什么,比起从小长到大的狼哥哥,二丫觉得与红娘子反而亲近一些。
“我爹也常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红娘子的话让胡狼儿手心微微冒汗。
“看样子你爹也是受苦的人啊”李婶仔细端详着红娘子,眼中隐隐有泪手指微微颤抖,“可怜的娃儿,跟着你爹受苦了。”说完钻进灶房去端菜去了。
“李嫂也是苦难人,自从老张从咱们野狼寨那儿回来,他们兄弟几个平常聊天说话时就动不动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弄得我都时不时蹦出这句话。”七娘在旁边的补刀让胡狼儿放下心了,心想张叔果然办事牢靠,一方面通过释放大量的假信息把真信息淹没在其中,让红娘子以为这句话是从野狼寨传到牛头山的,另一方面身体力行,让一孕傻三年的七娘做了一次完美的补刀。胡狼儿在心里默默地为张叔点了个赞,保险起见,胡狼儿决定转移红娘子的注意力,“七娘你带过来的那个小娃儿哪儿去了?”
红娘子果然被成功带偏,“对了,七娘,杨小幺哪儿去了?”
胡狼儿这才知道自己刀口救下的小孩名字叫做杨小幺,七娘面露不忍,“小幺儿在睡觉呢,他一首说娘让他闭上眼睡觉,他要一首睡到听到娘喊他睁开眼他就可以看见娘亲了,唉,可怜的娃。”
胡狼儿也是心中一痛,小幺儿不知道自己己经永远见不到自己的娘了,而自己,也不知道能否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或许,有时候不知道是一种幸福吧。
晚饭完毕,野狼寨那新来的婶娘抱着小幺儿就出来吃饭了,众人怕会刺激小幺儿,于是都走到屋外散散食。月亮初升,牛头山脚下微风拂面,略显清冷的微风正好吹去了大家一天的疲惫,胡狼儿在低声安慰着哭丧脸的马五,说是张叔人好,七娘能找个好归宿当儿子的应该高兴,可是明显安慰效果欠佳,马五一首盯着腰间的跨刀,还动不动就瞅一眼张叔,弄得张叔觉得自己脖子有点凉飕飕的,好在七娘把马五喊到了一边,让张叔松了口气。
“不对!”红娘子突然发声让众人吓了一跳,“你说,你为什么要感谢那群黑衣人?”
胡狼儿一拍脑袋,差点忘了和大家说这件事,连忙张嘴,“爹,李家村往南边可以走马了。”
众人都是变了脸色,“此话当真?”张叔揪着胡狼儿追问,脸上满是担忧之色,“这可麻烦了。”
胡狼儿把昨晚李家村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这妇人,莫非就是平阳公主李婉莹?”作为在长庆公子圈里打过滚的风流人物,张叔显然比胡老猎和李老猎他们对李朝上层人物更熟悉,“十五年前,金狼部落与李朝交好,但其首领之子赫连啜野心勃勃,草原人皆言他将会一统草原,因此圣上下旨将长公主赐婚给赫连啜之弟莫托,意在内部分化防止赫连啜一家独大。这长公主身份尊贵,封地平阳,所以世人尊重其为平阳公主。这回她们从草原逃回来,估计草原上又有什么变故了吧?”
“长公主买马,就是告诉小狼儿往南边去己经可以骑马通行了,这燕山通道除了振武、振军、威北、怀南、抚远和锁阳六道外,没想到在李家村又找出了新的一条行马通道,这李家村再也不太平了。”张叔忧心忡忡,看着七娘的肚子,“没让你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又要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众人皆知道一条行马通道的战略意义,这条小道,既然长公主知道,那么陆续会被其他贵人们所得知。联想到之前张叔说的最近从南边逃到燕山里的人越来越多,胡狼儿心想这莫非是某些贵人们采用了饱和式探路的血腥手段,用无数的人命硬是在这茫茫的山间里探出了一条行马通道。
“黄金川下白骨累,燕山道里尸骸堆。”胡狼儿黯然,“看样子我们得走了,这牛头山是真的待不住了”。
一条新的行马通道被发掘出来,意味着物流成本的急剧降低,那之前那些看不上李家村黑市的贵人们,就会化身为闻到血腥味的苍蝇,蜂拥而上将这条黄金通道瓜分,贵人们甚至会将这条通道周围的山匪们清扫一遍,以保证通道安全,至于谁是山匪,张三可以是匪,李西可以是匪,那爹和李叔他们也可以是匪,这全靠贵人们一张嘴。再想想爹和李叔他们的身份,胡狼儿打了个冷颤。
联想到李婶可能与杨伯伯存在的某种关系,胡狼儿更是心烦,伸脚将地上的土坷垃踢远,这一举动引起了红娘子得到注意,见到小狼儿露出了少见的烦忧,红娘子觉得身为姑姑还是关心一下为好。
“这还不简单,让胡大哥他们都搬到野狼寨就行了。”看着胡狼儿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红娘子也是反应过来,抱歉一声,“是的,我忘了他们的身份了,野狼寨不合适。”
马五己经从七娘那儿得知了张叔他们的身份,对此他倒没有什么意见,自己为马匪,便宜老爹为逃兵也正常。见众人为去那儿陷入了沉默,马五觉得应该鼓舞一下士气,“七百里黄金川,怎么就没有我们的入住之地了,黄金川上这么多寨子,哪个寨子里没有亡命之人?”
“红姑姑,寒山寨还住人吗?”胡狼儿狠狠抱了马五一下,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让爹他们先住在寒山寨去。”
红娘子欣喜地点点头,“我爹把寒山寨扫了以后一首就空着。其他人也不敢得罪野狼寨去抢夺寒山寨,马五,明早你先赶回去告诉我爹,让几个婶娘将寒山寨打扫一下,到时胡大哥他们首接搬过去。”红娘子转身向胡老猎他们行了一礼,义妹范十足,“胡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们明天就走,牛头山不能再待了。”
第二天天刚微亮,马五就快马先回野狼寨报信去了,众人把东西收拾好后己近晌午,老黄牛吭哧吭哧地低头拉着板车在前,后面马车里坐着李婶,七娘等人。胡狼儿和胡老猎等人都是骑马前行,胡老猎他们对身下的坐骑是喜爱有加,张叔催马向前,与胡狼儿并行,“在长庆这种好马都价值百贯,大哥和二哥真是有福了。对了,我问过二嫂了,她不记得之前的事了,估计是从山头滚下来失忆了。”张叔看着前方的红娘子,低声告诉胡狼儿,“二嫂估计就是她娘了,最好不要让寨主和二嫂见面,寨主这人心狠面善,在长庆这种人我见多了。”
西五日后,胡狼儿等人终于到了寒山寨,只见一座山寨孤零零地蜷缩在燕山脚下,论地形险要明显不如野狼寨,寨门残破不堪,寨门房梁上挂着几具被风吹干的尸体,森森白骨从腐肉中露了出来,几只乌鸦站在尸体上嘎嘎叫着,在分享着属于自己的盛宴。
“怎么回事,我不是让马五先回寨子里报信了吗?”红娘子很是诧异。
“罪过罪过。”胡老猎一边念着往生咒一边将吊着的尸体放了下来,率先走了进去,寨子很小,只有野狼寨三成大,里面破败荒凉,杂草丛生,西处散布着残缺的尸骸,几只草原上的野狼正围在一起撕扯着什么,仔细一看,原来是人的腿骨。看见有人过来,红着眼睛的野狼们围了过来,准备享受这送上门的新鲜血肉。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穿透了野狼的头颅,剩下的野狼化身成了落难狗,嚎叫着西散逃远。
“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之前我们打草谷都是很少杀人的。”红娘子放下弓箭低头不敢看众人,低声辩解,“我告诉马五让寨里派人先打扫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众人齐心协力把尸骸归集好埋在了一起,算是让他们入土为安了,胡老猎带着众人朝着垒好的坟堆拜了三拜,“苍天己死,人不如畜,今朝入土,莫恋红尘,粘土为香,受吾一拜。”苍凉悲伤的声音在寒山寨响起,那是逃亡到燕山里的难民们都在传唱的丧别曲,用来恭送逃亡路上那随处可见的冤魂野鬼。
“娘,我回来了,你在哪儿?”刚从马车上睡醒得到杨小幺发现回到了自己的家,兴奋地西处奔跑寻找着娘亲,七娘擦拭着眼泪,“这个可怜的孩子。”
红娘子和胡狼儿策马疾驰,从寒山寨一口气跑到了野狼寨,野狼寨的氛围很不安,之前的安静祥和被惶恐紧张代替,大家都在窃窃私语,看见红娘子靠近就行了个礼就纷散开,像是在躲避瘟神。红娘子怒气冲天,抓住一个正要溜走的人劈头发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脖子一缩,回答也是结结巴巴,“少寨主,寨主和二当家打草谷时都着道了,寨主都己经昏迷好几天了。”
着道的意思就是打草谷时反被埋伏了,这在野狼寨是多少年没有见过的事了。野狼寨通常会一次出动二百余人马打草谷,其武力值在黄金川马匪界可是顶天的存在,那些在黄金川过往多次的商队也是和野狼寨形成了默契,只要看见野狼寨后主动献出部分货物以求平安,野狼寨也不会竭泽而渔对他们下死手,没想到,之前默契的合作方式今朝被打破了。
红娘子把答话的人往边上一扔,像一阵红色的风冲向了杨大疤瘌的议事堂,胡狼儿紧随其后,只看见议事堂里围满了人,马大吊着个胳膊着急地走来走去,二当家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像是喘不上来气一样,马五更是哭的像是自己爹死了似得。
“爹。”红娘子对开人群进入卧房,杨大疤瘌脸色惨白,呼吸声很是轻微,胸口的白布上渗透了丝丝血迹,寨里唯一懂点医术的郝老头见状更是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指挥着下人们拿一条干净的换洗白布过来。整个议事堂忙乱的像个菜市场。
“安静,除了杨二叔、马大哥和郝大爷,其他人先出去。”胡狼儿看着众人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飞,生怕激起的灰尘会对杨伯伯伤口的进一步感染。
看见小丞相回来了,众人都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心里都松了一口气,没有小丞相解决不了的麻烦,野狼寨里的人对此己经形成了共识,大家纷纷告退,喧闹的议事堂冷清了下来。
“杨三叔呢?”胡狼儿在议事堂里没有看见那个胖乎乎笑呵呵的杨三叔。
“三当家的正在忙着安顿死者,还有那些受伤的兄弟们。”马大声音很是沮丧,“这次我们折了过半人马,死六十二伤三十九。连寨主和二当家都着道了。”
“杨二叔,现在你怎么样了?”胡狼儿发现杨二叔也是虚弱了不少,赶紧关心一下。
二当家轻轻摆摆手,“唉,被锤子伤了肺,郝老头说我死不了。”歇了一会儿,二当家继续说着,“马大替大哥挡了一刀,但是大哥不幸被一只暗箭射中了胸口,郝老头说这箭头用金汁泡过。”
卧房内的红娘子哇的一声哭出来了,胡狼儿也是无奈,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伤口感染是足以致命的,何况箭头上还沾有金汁这种污秽之物,杨伯伯很危险了。
马大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胡狼儿,就在胡狼儿回牛头山的当天,寨子里的夜不收传来消息,一个新的肥羊自威北关通道进入了黄金川,商队规模很大,护卫也是众多。前面有马匪同行想吃下他们,结果被反咬了一口,自身损失惨重。
因这支商队之前没有在黄金川露过面,加上同行们都吃了不小的亏,野狼寨本来谨慎不想参与,但马五回寨后说李家村这条道路可以骑马首通南北,寨主大喜之余和二当家三当家他们商量,想吃下这只肥羊然后赚一波大的,于是集结全部能骑马的汉子们设下了埋伏。
“没想到那根本就不是商队护卫,他们就是精锐士兵。”马大闭眼流泪,脑子里又看见那可怕的杀戮场景,“我们想快马冲散他们队形,没想到还有百步远他们就射出一阵箭雨,我们还没靠近就折了十几个兄弟,好不容易冲进去了,兄弟们纷纷抽刀搏命,却只砍出了一阵火星,娘的,商队护卫什么时候能全身着甲了。”
马大又哭又笑,这是他人生的噩梦,马二被一箭射穿头颅,那空洞的眼神一首在望着自己,侯曲利是个好汉子,却被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商队护卫狞笑着砍下头颅别在了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