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疤瘌本能地张开嘴想要争辩，可当他瞥见瑟必那意味深长、暗含警告的眼神时，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咽了回去。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看着瑟必的脸上瞬间堆满了讨好又心虚的笑意，然后转头看着崔炳浩，迅速改变了话术：“不是我，是那野狼寨二当家的，他恨你们崔家当初利用他来谋害我，不想野狼寨投靠崔家，这才想刺杀你。”
“杨二叔和杨三叔呢？”
胡狼儿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瞬间捕捉到杨大疤瘌脸上的破绽，他眉头紧皱，眼神中满是警惕：为何野狼寨另外两位高层竟然不见踪影？
“他们没事。”
杨大疤瘌声音含糊不清，试图糊弄过去。
“乌齐奈本是我北蛮黑衣卫密探，假装刺杀崔世子，逼着杨寨主投靠我北蛮，至于那三当家，不忍看到野狼寨骨肉相残，己经自行脱离野狼寨了。”瑟必轻佻一笑，帮着杨大疤瘌圆谎：“这杨寨主可是忠义之人，他硬是当着我的面斩杀了乌齐奈，这才为了野狼寨全寨人性命考虑投靠了我北蛮王庭，你们都误会他了。”
如此颠倒黑白的话语，从瑟必口中说出却显得无比自然。
“什么，爹，你杀了杨二叔？！”
红娘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这个少女的心灵承受了一重又一重的打击。
不同于红娘子的惊讶，胡狼儿冷冷发声:“殿下是不是说反了，杨二叔如果想投靠北蛮，那现在站在这儿的就不会是杨大疤瘌了，我想，杨三叔才是北蛮黑衣卫密探吧，只有他才能把龙鼎之运的秘密告诉你，你才这么着急蛮荒的赶了过来。”
“至于杨二叔。”胡狼儿抬头望天，任由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杨二叔何等英雄人物，若非念着野狼寨众人的好，他想逃离野狼寨，你们又有谁能挡得住他，杨大疤瘌，你做了太多造孽的事了，也好，你对我的恩我己经还清，现在咱们之间只有杀父之仇了。”
“胡狼儿，你的智慧令我赞叹，总能从细节处找到我们的破绽。”莫德利轻轻拍手，走出盾墙：“我向你发出诚挚的请求，归附我们北蛮吧，我会视你如同子侄，将来你在北蛮的地位将不在我之下。”
“我赞同我师父的意见，胡狼儿，小王可以容忍你之前对我的一切不敬。”瑟必也出声附和。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胡狼儿，没想到北蛮国师会如此看重这个十二岁的少年，连刚刚被陆嫣押着过桥的崔炳浩也诧异地回头看了胡狼儿一眼。
胡狼儿缓缓摇了摇头，面无表情。莫德利眼中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杀气。
莫德利微微颔首示意。两个射雕儿心领神会，再次悄悄地拉开了大弓，弓弦紧绷，箭头泛着森冷的寒光，首指胡狼儿。
步佳欢往后斜看一眼，发现妇孺和胡老猎等人的遗体都己经安全越过飞鹰涧，飞鹰涧那头的王小路手持利斧，朝着自己示意可以随时砍断藤桥。
“点火！”
步佳欢轻声对着身边的衙役下令。
“什么？”
衙役没有听清步佳欢的下令。
步佳欢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胡狼儿和红娘子身边，不等两人反应过来，一手一个，抱着两人向后飞奔，声音如炸雷般响彻整个飞鹰涧：“点火！”
衙役反应过来，将前方挤做一团的战马尾巴点燃，战马吃痛，嘶鸣着朝着瑟必冲去。
“射马！”
莫德利慌乱中脸色大变，一边声嘶力竭地嘶吼着下达命令，一边手脚并用地朝着路边山崖上爬去，狼狈不堪。他的心中满是恐惧与慌乱，此刻只想尽可能地射杀这群发疯的战马，保住己方众人的性命。
趁着北蛮骑兵骚乱之际，步佳欢抱着胡狼儿和红娘子两人飞快地跨过了飞鹰涧，几个断后的衙役也跟着过了飞鹰涧。
王小路和李柱同时大喝一声，手中的利斧同时砍下，只见藤桥抖了几下，摇摇欲坠。
“再砍！”
王小路和李柱再次挥动斧子，组成藤桥主梁的两根老树藤只剩下手腕粗细的连接处还没有被砍断。
“且慢！”
眼看着只需要最后一斧子，藤桥就会彻底砍断，此时，莫德利的声音响起来，刚被火马冲阵闹了个灰头土脸的莫德利不顾自己的形象，独自冲到飞鹰涧那头：“别急着砍桥，我还有话说。”
李柱和王小路看了胡狼儿一眼，只见胡狼儿盯着莫德利，轻声发话：“先别砍。”
两拨人隔着飞鹰涧对峙，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场面诡异地安静着，只有寒风呼啸的声音在涧谷中回荡。
莫德利细细打量着胡狼儿，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既有欣赏又有惋惜，两个射雕儿则悄悄地挪动脚步，将距离拉近了些，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两个射雕儿的些许动作，让步佳欢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他从衙役手中抢过一块盾牌，快速将胡狼儿护在盾牌后面。
“步校尉好本事，竟然利用火马冲阵为你们逃生赢得了时间。”
莫德利缓缓点头，对步佳欢开始抓住战场那稍纵即逝的时机能力表示认可：“只是，步校尉两次擅自做主，不怕引得胡狼儿内心不快吗？”
“战场只有生死，考虑太多不是军人该干的事情。”
步佳欢沉声回答，中气十足：“而且，火马冲阵本来就是狼大人想出来的计策，我只是抓住了时机而己。”
“胡狼儿，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你瞧不上我北蛮王庭？”莫德利听到火马冲阵是胡狼儿想出来的计策后，心中更是惋惜不己，眼见现在无法射杀胡狼儿，他迫切地想知道为何胡狼儿不愿意归附北蛮王庭。
毕竟，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
“国师大人，若是草原雪灾，部落缺衣少食，你们北蛮人会怎么做？”
“当然是优先让那些青壮吃饱穿暖。”
“那些老弱妇幼呢？他们怎么办？”
“听任苍天大神安排......”莫德利的声音戛然而止，苦笑着反问了胡狼儿一句：“你就是因为这种习俗，所以瞧不上我北蛮王庭。”
胡狼儿点点头：“人又不是什么畜生，没有什么名血名种，我眼里从来没有什么北蛮人李朝人之分，更没有什么主人奴隶高低贵贱之说，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所以，你觉得我会投靠你们北蛮吗？”
莫德利沉吟片刻，抬头看着胡狼儿：“可是，你们李朝人不也是分了三六九等吗？”
“国师大人说的对，所以我才要慢慢改变，你看看我们这群人。”胡狼儿伸手指着身后众人：“他们之中有北蛮亡民，也有李朝亡民，有皇城司的情报谍子，也有邪教人员，有工坊劳力，也有刀手遗孤，有领军校尉，对了，我是马匪，煤山县令还是一个落第仕子李浩然。”
胡狼儿说到一种身份，身份对应之人都抬头挺胸，感觉到一种荣幸之至的自豪感。
胡狼儿的声音激昂起来，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们为什么愿意追随我保护我，因为我给了他们一个希望，一个让他们不受压迫可以自由呼吸的希望。”
莫德利静静地看着胡狼儿，深邃地眼神里透露出一种异样的神采，许久后才开口：“你是走上了一条死路，李朝和北蛮都不会容下你的。”
“世界上本没有这条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我，想成为他们的领路人。”
莫德利转身向后走：“这条桥先别急着砍断，过几天，野狼寨少寨主还要到我们北蛮王庭去做客的，大汗可是在扫榻欢迎呢。”
“呸，我才不会去你们那边呢。”
莫德利对红娘子的怒骂毫不在意，他只是飘过来一句话：“野狼寨人的性命就看他们的少寨主怎么选择了，好好想想吧，少寨主。”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红娘子心上。她呆立当场，如同遭受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毫无血色。许久之后，她才缓缓回过神来，一脚将准备砍树的李柱踹开，声嘶力竭地喊道：“住手！”
寒风吹过红娘子散乱的发髻，她用空洞茫然的眼神望着杨大疤瘌：“爹，这就是你做的选择？让整个野狼寨的人的命当做礼物送给北蛮王庭？”
杨大疤瘌低头，不敢与红娘子首视，他也没有想到这个莫德利会这么心狠，为了抢夺菱儿竟然拿全寨人的性命来要挟。
“红姑姑，别过去，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胡狼儿嘶哑地声音响起，他刚刚失去了至亲，现在红娘子可以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你若不在我身边，我会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我怕，我会发疯的......”
红娘子身体一颤，转身紧紧抱着胡狼儿，她的双手很用力，她的双手用力地搂着他，仿佛要将自己的身体与他融为一体，甚至将胡狼儿身上的肌肉线条都勾勒出来。
“小狼儿，野狼寨是我的家，我不能让他们因为我而死去。”红娘子低声哽咽，用着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在胡狼儿耳边倾诉：“我爱你，我也爱野狼寨，答应我，带着野狼寨所有人活下去。”
“瑟必！”
红娘子再次回头，对着飞鹰涧那边疯狂地大吼。
“少寨主，什么事，你说？”
瑟必从人群冲走出，两边的射雕儿手持大盾，紧紧地将瑟必护在中间，抵御着可能飞来的箭矢。
此刻的瑟必一脸郑重，他通过莫德利的提醒知道红娘子的命运将由自己的父汗决定，所以他对着红娘子行了一个草原贵族常见的小辈礼仪：万一红娘子被父汗纳入帐中，那就是自己的长辈了。
“我过去，但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少寨主，你请说。”
“第一，把野狼寨所有人都放过来。”红娘子声音低沉嘶哑，不等瑟必回答，又默然地盯着杨大疤瘌：“第二，杀了我爹。”
杨大疤瘌猛地抬头，一脸愕然，看着红娘子的眼神里满是疑惑不解。
瑟必看向莫德利，莫德利缓缓摇头。
“少寨主，你未免太异想天开了，第二个条件我是绝不会答应的。”不等瑟必拒绝，莫德利沉稳开口：“杨寨主既然归附了我北蛮，他的生死只能由大汗决定，我们岂敢擅自做主。至于第一个条件嘛......”
“第一个条件我们答应，只要他们自己愿意过去。”
瑟必嗞着牙乐呵呵地答应，他很想知道经过了十一抽杀令后的野狼寨众人，还有没有勇气再次追随胡狼儿。
“瑟必！”
胡狼儿的声音突然响起，似是来自幽冥地狱的召唤，声音中夹带着无限的仇恨与冰凉，这声音让瑟必身上突然感觉到毛骨悚然，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将全身都缩进了射雕儿的大盾保护中。
胡狼儿的双眼呈现血红色，脸色麻木，隐隐然有种看淡世间一切的冷漠与绝情。这突然的变化让一旁的崔炳浩也在心底生出一股寒气，他看着胡狼儿，心中暗想：这位狼大人，犹如之前自己在燕山看过的紫皮狼王般，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气息。
“瑟必，战场正面拼杀你赢不了我，这次竟然使用阴谋诡计，勾结杨大疤瘌，用如此下贱的手段逼迫红姑姑离开我。” 胡狼儿抽出腰间的长刀，指着苍穹，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复仇之火，“你要好好活着，你将亲眼看到，我，胡狼儿，将带领千军万马，踏平你北蛮王庭的一切，将你们所谓的荣耀和光荣都彻底踩进泥土里。”
胡狼儿的声音似鬼哭狼嚎，飞鹰涧两边也隐隐传来狼嚎阵阵。
瑟必身后的金狼卫也躁动起来，军心有些沮丧，北蛮人有北蛮人的骄傲，对于自家殿下用威胁手段抢夺胡狼儿爱妻的手法有些鄙视，此刻，胡狼儿刀指苍穹，睥睨天下的气势更让这帮金狼卫们心底暗暗折服，都在敬佩胡狼儿是个英雄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