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堂屋里，油灯的火苗被穿堂风吹得忽明忽暗。魏母——实则是魏强的舅母——盘腿坐在炕沿，手里纳着鞋底，针线在灯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她五十出头的年纪，颧骨高耸，嘴角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
"妹，您就点个头吧！"秦五婶第三次把茶碗往魏母跟前推，"我嫂子那人您也知道，泼辣是泼辣，可说话算话！彩礼一分不要，房子也不计较，这样的好事儿上哪找去？"
魏母的针狠狠戳进鞋底，发出"嗤"的一声响："姐，好事儿？娶个带拖油瓶的二婚头叫好事儿？"她抬起三角眼，"强子虽说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可打小吃我的喝我的，我总不能眼看着他往火坑里跳！"
屋外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像是铁锹倒地的声响。魏母脸色一变，快步走到门口，正好看见魏强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他显然听见了。
"妹啊！"秦五婶趁机凑上来，"您这话可差了！晓儿那丫头我瞧着长大的，模样周正，性子温顺，要不是遇上巴晖那个杀千刀的......"
"姐你少扯这些没用的！"魏母烦躁地挥手打断，"强子这些年挣的工分全交家里，帮着他几个表哥盖房娶媳妇，自己耽误到二十五......"她突然哽住，想起今早看见魏强蹲在井台边，捧着个冷窝头狼吞虎咽的样子。那孩子的手上全是老茧，棉袄袖口都磨出了絮。
秦五婶敏锐地捕捉到魏母的松动，立刻加码："妹，您算算账——强子要真打光棍，您不得养他一辈子？晓儿嫁过来，立马多个劳力！那丫头可能干了，织席纺布、养猪种菜样样拿手！再说那孩子......"她压低声音，"我嫂子说了，跟咱家姓魏！"
魏母的针线活停下了。她想起今早老大姐（秦母）带着两只老母鸡上门时说的话："大妹子，强子救了我家晓儿娘俩的命，这是天定的缘分！你要不应，赶明儿我就给晓儿说镇上的刘铁匠——人家可愿意白养这孩子！到时候强子打一辈子光棍，您对得起他死去的亲娘？"
窗根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魏母猛地推开窗，正看见魏强蹲在窗下编筐，手指被木篾划出血口子也浑然不觉。见她开窗，魏强慌乱地站起来，膝盖上的补丁晃得魏母眼睛疼——那还是去年用他三表哥的旧裤子改的。
"娘......"魏强嗓子哑得不成样，"晓儿她......她真的很好......"
魏母"砰"地关上窗，转身时眼圈发红。她突然抓起炕头的笤帚疙瘩，狠狠抽在条凳上："一个个都来逼我！当我愿意当这个恶人？！"笤帚应声断成两截。
秦五婶吓得缩脖子，却见魏母颓然坐回炕上，声音突然苍老了十岁："......罢了，让他明儿......去秦家磕头吧。"
院外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跪下了。魏母别过脸去，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姐告诉他，往后......别怨老娘心狠。"
秦五婶欢天喜地地冲出门，正看见魏强对着堂屋窗户"咚咚"磕头，额头都沾了土。她一把拽起这个傻大个："成了！快！找你媳妇报喜去！"
魏母听着院外远去的脚步声，慢慢展开攥紧的掌心——里面是半块发硬的馍，今早她偷偷塞给魏强的。馍上沾着血，是他编筐时划破手指留下的。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魏母望着墙上自己孤零零的影子，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瘦小的男孩刚来家里时，也是这般怯生生地举着半块馍："娘，给你吃......"
"冤孽......"她嘟囔着，却把带血的馍小心包进手帕，塞进了贴身的衣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