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晓儿抱着孩子匆匆穿过小巷。怀里的小明昭睡得正香，小脸粉扑扑的，丝毫不知母亲此刻剧烈的心跳。她指尖还残留着魏强脸颊的温度，那个男人站在晨光里的模样烙在眼底——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攥紧又松开的拳头，还有那句带着蜂蜜般甜味的"在家等你"。
娘家院子里飘着炊烟，秦父正佝偻着背往灶膛里添柴，见晓儿抱着孩子从外面回来，老脸一皱："晓儿，你上哪去了？一大早的抱着孩子，也不嫌累的慌！"
"爹，我出去逛了逛。"晓儿脚步不停，眼睛往屋里瞄，"我娘呢？"
"在屋里擀面条呢！"
晓儿轻手轻脚进屋，把熟睡的孩子放在炕角，又仔细掖好被角。转身看见母亲正弓着腰在案板前和面，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她二话不说挽起袖子，洗了手就接过秦母手中的擀面杖："娘，我来！天太热了，你都流汗了，快擦擦吧。"
擀面杖"咣当"一声落在案板上。秦母瞪圆了眼睛，活像见了鬼："晓儿，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吃饭都端着碗上你屋吃，从不贴近我！"话虽刻薄，却任由女儿接过了活计。
晓儿抿嘴一笑，手上擀面的力道均匀又利落："娘，说的啥话，我是你闺女。"面皮在擀面杖下越展越薄，"自从生了孩子后，我是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当娘的不容易……"她抬头看了眼母亲花白的鬓角，"更何况娘生了那么多！"
秦母擦汗的手顿了顿。这句话像把钝刀子，突然撬开了她心上某道锈死的锁。她别过脸去，声音突然哑了："晓儿，算你有良心！我也不是狠心的人……"她指了指炕上的婴儿，"外女也是我日日夜夜盼来的，你以为我舍得让你卖她吗？"
晓儿擀面的动作一顿。
"我就想让你找个像样的婆家而己！"秦母越说越激动，抓起擀面杖狠狠戳着案板，"可最近登门的媒人，给找的不是瞎眼的就是瘸腿的，还有摔坏脑子的！有钱没钱也就罢了，还非说'毕竟你带个犊子呢'——"她模仿媒婆的腔调，气得浑身发抖，"气死我了都快！你这丫头也是命苦，怎么就摊上了巴晖那个王八蛋！"
面皮在晓儿手下发出轻微的撕裂声。她低头轻声说："娘，咱不气了，我就这命。"
"呸呸！"秦母突然暴起，沾满面粉的手狠狠拍在案板上，"不许这样说自己！你是我闺女！你是我的脸面"她一把扳过晓儿的肩膀，眼睛里闪着晓儿从未见过的火光，"拿出点骨气！闺女，你就没有看上眼的吗？你从小也不长个心眼，留意一下身边的小伙子——"她压低声音，"你说说，通过说媒找的哪有像样的？巴晖还不是个教训吗？！"
晓儿心跳如鼓。面团在她掌心被捏出了深深的指印。她垂着眼帘，声音轻得像羽毛："娘，倒也不是没有……"
"谁啊？快说说！"秦母眼睛"唰"地亮了，活像嗅到鱼腥的猫，连珠炮似的追问，"多大了？家里几口人？有地没有？"
晓儿咬着嘴唇摇头："娘，我不说，说了你也看不上，也不同意！"
"放屁！"秦母一擀面杖敲在案板上，震得面粉飞扬，"我命令你说！你说了我保准同意！"
"娘，那你不许多要彩礼，不许为难他！"晓儿斜睨着母亲，眼神带着试探的狡黠。
秦母大手一挥："成！说吧！"
"娘，我觉得……"晓儿深吸一口气，"魏强老实靠谱。"
空气凝固了。
"魏强？！"秦母的尖叫吓得炕上的婴儿一哆嗦，"他要买你孩子，他劳靠？那天他撒丫子就跑，多没种！老娘还没找他算账呢！"她抄起擀面杖就要往门外冲。
晓儿一把拽住母亲的衣角，声音突然带了哭腔："娘！你说你！我就知道你不同意！"她转身就要去抱孩子。
"等等！"秦母突然大喝一声。她盯着女儿通红的眼眶，胸口剧烈起伏，突然"啪"地拍了下大腿："我同意了！"
晓儿僵在原地。
"只要他娘同意，我就同意！"秦母咬牙切齿地补充，眼神却软了下来，"起码他身上不缺这少那啊，领到人前去，不丢咱娘家面子！"
"娘？"晓儿的声音发颤，"你真的同意了？"
秦母突然伸手拧了下女儿的脸蛋，力道不重，却让晓儿疼出了眼泪："同意！他管你五婶子喊亲姨，我这就让你婶子去给说说！"她风风火火解下围裙就要往外走。
"娘！"晓儿突然冲上去抱住母亲，把满是面粉的脸埋进母亲肩头，"谢谢你，你真真是我亲娘勒！"
秦母身子一僵，随即嫌弃地推开女儿："死丫头，不早说！你早说，咱还受这罪，白瞎了我这几个月口粮，净添乱！"她翻了个白眼，却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晓儿急忙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这些年偷偷攒下的所有大团结，还有魏强塞给她的几十块硬币。她一股脑塞进母亲手里："娘，这是我仅有的钱，你都拿着！事成了，我一定好好孝敬你！"
秦母掂了掂钱袋，突然红了眼眶。她粗鲁地把钱袋塞回女儿怀里，转身大步往外走："哼！少骗我，老娘我才不管你以后呢！我走了！"
晓儿站在原地，看着母亲雄赳赳的背影消失在晨光里。她低头看着怀里的钱袋——一向要面好强的母亲一个子居然都没拿走！晓儿默默的流泪了……
窗外，第一缕阳光终于穿透晨雾，照在熟睡的婴儿脸上，也照在晓儿含泪的笑靥上。案板上，那张被擀得薄厚均匀的面皮，正静静地等待着被切成细长的面条，就像她们母女之间，那些被岁月揉搓过、擀压过，却最终变得柔软而坚韧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