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旁的扎西更登,这位如山岳般守护在她身前的康巴汉子,此刻却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焦的困境。
一来,他本就如同在汉语的密林里蹒跚学步的孩童,孙红兵那番引经据典(歪曲事实)、逻辑缠绕(强加因果)的“长篇大论”,对他而言,无异于一场夹杂着冰雹的暴风雪,听得他云山雾罩,只捕捉到几个充满恶意的关键词——“阴谋”、“害人”、“赶走”。
二来,对于孙红兵口中那些发生在遥远城市、充满算计的“前尘往事”,他更是毫无概念,如同听天书。他只看到赵晓珍在颤抖,在流泪,被无数根手指指着,被恶毒的言语包围!他胸中的怒火如同被困在铁笼里的雪豹,疯狂冲撞,却找不到撕咬的目标!他那双能驯服烈马、能搏杀恶狼的大手,此刻却只能无力地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
他那双深邃的、能读懂风霜雨雪、能看透牦牛心事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焦灼、困惑与一种深沉的、爱莫能助的痛苦。
他像一头被无形的语言枷锁困住的雄狮,空有撼山之力,却无法替心爱的阿佳挡开这来自唇舌的毒箭!这沟通的鸿沟,这文化的隔膜,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竟成了比雪山更难以逾越的屏障,将他牢牢地隔绝在了赵晓珍那汹涌的绝望之外。
孙红兵如同一个站在悬崖边、向深渊里投掷毒火的恶魔,满意地欣赏着被他煽动起来的、熊熊燃烧的“民意”烈焰。
他深深吸了一口这充满恶意与愚昧的空气,仿佛那是琼浆玉液,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悲悯(伪装的)与“洞察真相”的“智者”神情。他用一种刻意放缓的、如同超度亡灵般的“动情”语调,将恶毒的指控淬炼得更加“深刻”:
“这个女人的‘克夫’,乡亲们啊……”他摇着头,仿佛在为某种宇宙真理叹息,“只怕早己不是那劳什子‘三世书’上轻飘飘写着的‘宿命’了!那太玄乎!太虚妄!”
他猛地将手指向自己的心口,动作夸张得如同在表演傩戏,“真正的‘克夫’之源,是根植在她这里——那颗比雪山冻土还冷硬!比蝮蛇毒牙还阴狠的心房里!像一颗腐烂发臭的黑瘤,日夜滋长着恶毒的脓液!”
他环视着被他话语蛊惑的一张张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布道般的蛊惑力:“我相信!这长生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本是人之常情!”他话锋急转,如同淬毒的匕首首刺核心,“但对于一个像她这样——被‘利益’熏瞎了心窍!眼里只剩下自己!骨子里刻满了‘算计’二字的毒妇来说!她的所作所为,早就超脱了‘爱恨’这凡俗的枷锁!驱动她的,只有一样东西——赤裸裸的、冰冷刺骨的‘利!益!’!”
他如同在展示一幅精心绘制的“罪恶图谱”,手指依次点过:
“她当年选择我那可怜的外甥宋宝国?图什么?图他那块金光闪闪的‘城市户口本’!那是她跳出农门、重回花花世界的登天梯!”
“她后来‘委曲求全’跟着来到这苦寒雪域?图什么?图摆脱宋家那顶‘右派’的破帽子!摆脱那个失去利用价值的累赘丈夫!这是金蝉脱壳!”
“她现在死死扒着这个扎西更登不放?图什么?”他猛地指向扎西,如同指着一个即将踏入陷阱的猎物,“图的就是能在河坡村这块净土上扎下根!站稳脚!把这‘灾星窝’当成她新的‘利益堡垒’!”
他猛地张开双臂,如同要拥抱一个恐怖的未来,声音因“忧惧”而颤抖:“善良的乡亲们!你们睁大眼睛好好想想!为了她眼中那永不餍足的‘利益’,接下去,她还会干出什么?!这雪域高原,这佛光净土,还有什么——是她赵晓珍不敢做!不能做的吗?!”
他最后将毒箭射向扎西更登,眼神里充满了“不忍卒睹”的虚假悲悯:“而你!扎西更登!你这头被蜜糖蒙住了眼睛的憨牦牛!至今还被这毒妇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必我多说!用不了多久!你必将——重蹈我那惨死外甥的覆辙!成为她‘利益’祭坛上,下一滴滚烫的血!”
紧接着,他如同一个忧心忡忡的预言家,将矛头转向所有被煽动的村民,祭出了那则最恶毒的寓言:“善良的河坡村父老啊!你们可曾听过那‘农夫与蛇’的故事?”他声音低沉,带着地狱回响般的寒意,“当你们用雪莲般纯净的胸怀,去温暖、去接纳这条冻僵的毒蛇时,可曾想过——”他猛地停顿,制造出令人窒息的悬念,然后一字一顿,如同冰锥凿心:
“一旦它苏醒!它那淬满剧毒的獠牙,将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咬进你们每一个人的咽喉!吸们的血!嚼碎你们的骨!让你们全村都为她一个人的‘利益’陪葬!”
“说得太对了!”仓及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鬣狗,第一个跳出来狂吠,声音因亢奋而尖利刺耳,“这个一进村就冲撞树葬林、玷污祖先安息地的‘不祥之源’!她本身就是厄运的化身!”
他唾沫横飞,将孙红兵的“预言”进一步“神化”,“那筑路工地的雪崩!哪里是天灾?分明是长生天降下的神罚!要收走这个祸害!只可惜……殃及了池鱼,连累了那些无辜的魂灵啊!”
他捶胸顿足,仿佛痛彻心扉,眼神却瞟向扎西,“再看看咱们的扎西!多好的汉子!自从沾上了这扫把星,掉冰窟窿、被逐家门……这厄运就像附骨之疽!甩都甩不掉!这不是明证是什么?!”
就在这时!山坡小路的尽头,出现了几个缓缓移动的身影。为首的长者,须发花白,身形佝偻却步伐沉稳,手中拄着一根盘得油亮的藤杖,正是河坡村德高望重的族长——多吉!他身后跟着几位同样年高德劭的长者,面容沉静如同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