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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门关在身后轰然闭合的巨响,仿佛隔着一个世界传来,沉闷而遥远。
千岁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石机抛出的、燃烧着的残骸,所有的控制力都在冲出幽冥屏障的那一瞬彻底耗尽。阴阳两界碰撞产生的剧烈撕扯感尚未完全消失,灌入耳中的不再是忘川死寂的水声和万魂哀嚎,而是呼啸的风声——属于人间的、带着尘土和草木气息的风,刮过她灼热的、残破的躯体,带来一种近乎讽刺的“生机”。
但这生机,与她无关。
高天之上,那灭世雷劫如跗骨之蛆,没有丝毫因为换了地界而有半分减弱。它锁死的,是她的魂魄本源,纵使她逃到天涯海角,也绝无幸理。
视野天旋地转,只能看到铅灰色、翻滚着雷光的云层在急速逼近,以及下方一片迅速放大的、贫瘠的墨绿色——那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山峦。
没有时间调整,更没有力量缓冲。
下一刻,她裹挟着仍未熄灭的业火尾焰,如同一颗真正的灾星,狠狠砸落!
轰!!!
地动山摇。
荒山深处,一个巨大的冲击坑骤然出现,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开去,掀起的尘土和碎草断木扬起数十丈高,久久不散。坑底中心,焦黑一片,隐约可见熔岩般的暗红在闪烁,那是业火仍在灼烧大地。
千岁躺在坑底最深处,整个人几乎嵌进了碎裂的岩石里。
剧烈的冲击让她短暂地失去了所有感知,世界是一片嗡鸣的黑暗。但仅仅一息之后,潮水般的剧痛便以更加凶猛的姿态反扑回来,瞬间淹没了她残存的意识。
“噗——”一大口滚烫的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从她口中喷出,溅落在焦土上,发出“嗤嗤”的声响,瞬间被高温蒸发。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不知道碎了多少根,右侧胸膛可怕地凹陷下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钻心的刺痛和铁锈般的血腥味。左臂——那只硬接了第一重雷劫、又强行夺雷化刃的手臂,此刻软塌塌地扭曲在身侧,只剩一点焦黑的皮肉勉强连着,几乎彻底离断。全身的皮肤没有一寸完好,焦黑、皲裂、翻卷,业火如同最贪婪的寄生虫,在她每一道伤口、每一寸焦骨上跳跃、舔舐,孜孜不倦地焚烧着她所剩无几的生命本源和魂力。
痛。
超越极限的痛。
仿佛被扔进了永无止境的炼狱熔炉,每一秒都在被碾碎、被焚烧、被撕裂。
然而,比剧痛更让她心悸的,是那种生命力正在疯狂流逝的冰冷感觉。像是一个漏底的容器,温暖和力量正不可挽回地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骨髓深处弥漫开的、无法驱散的寒意。她的视野模糊不清,耳边嗡嗡作响,连思考都变得极其艰难、断断续续。
就在这时——
苍穹之上,那蓄势待发的毁灭之力,终于达到了顶点!
铅灰色的云层被无可抗拒的力量粗暴地撕开,一道比之前更加粗壮、更加凝练、纯粹到令人灵魂冻结的炽白雷光,携着天道最终的审判意志,没有丝毫停顿,精准无比地对着深坑中的她,轰然劈落!
死亡的阴影,冰冷而纯粹,瞬间笼罩而下。
“呃……!”千岁的喉咙里发出破碎不堪的气音。
求生的本能,或者说,那深入魂魄执念的不甘,压过了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剧痛和无力。在那雷光降临前的最后一刹,她猛地、几乎是抽搐般地,抬起了那条尚且还算完整的右臂,横亘在自己身前,也护住了被她死死摁在胸口的东西。
这个动作,扯动了全身可怕的伤口,让她眼前猛地一黑,几乎再次昏死过去。
但没有用。
在这真正的天威面前,任何抵抗都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
轰咔——!!!
雷光彻底吞没了她。
刺目的白光炸开,将整个深坑再次犁了一遍!无数岩石瞬间气化,更多的裂痕疯狂蔓延,整个山体都似乎在哀鸣。
千岁格挡的右臂,在雷光接触的瞬间,便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咔嚓”声,骨骼寸寸碎裂!血肉不是飞溅,而是在极致的高温下首接碳化、消失!雷劫的余波毫无保留地冲击在她本就破败不堪的躯干上,再次将她狠狠掼在坑底,炸得皮开肉绽,焦黑一片。
她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落叶,在滚烫的焦土上,连指尖都无法再动弹一下。
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仿佛风中残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业火,似乎被这恐怖的雷霆短暂地压制了一瞬,但很快,它们又以更加顽强的姿态重新燃烧起来,甚至因为吸收了部分逸散的毁灭能量而显得更加猩红刺目。它们贪婪地包裹住她,加速着生命的流逝,焚烧着痛苦的灵魂。
她满头的白发,沾染了尘土和血污,铺散在焦黑的坑底,像一捧枯萎的、毫无生机的雪,刺目而凄凉。
冷。
好冷。
意识如同沉入冰海,不断地下坠,周围是黑暗和刺骨的寒意。剧痛开始变得麻木,遥远。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
死亡的沉寂,正在温柔地、诱惑地呼唤她放弃,沉入永恒的安眠。
就在这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即将彻底吞噬她的时候……
心口的位置,那被她用几乎粉碎的手臂、用残破的躯体死死护住的地方,传来一丝微弱到极致、却无比清晰的……
悸动。
一丝清凉的、柔和的、蕴含着无限生机的碧绿光芒,顽强地透过她焦黑的指缝,渗透出来。
像绝望沙漠里唯一的一点绿意,像无边暗夜里唯一的一颗星辰。
凌深……
这个名字,或者说这个执念,如同最尖锐的锥子,狠狠刺入她即将涣散的神魂深处,带来一阵战栗般的清醒。
不能死……
还不能……
她还没有……把他带回去……
蜷缩。
她开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像母体内婴儿最原始的自我保护姿态。焦黑残破的身体因为剧痛和生命流逝带来的极致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带来新的痛苦,让她发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呻吟。
但那只护在心口的、右臂早己失去形状的“手”,却纹丝不动。所有的意识,所有从无边痛苦和绝望中压榨出的最后一丝力量,全部被调动起来,不是为了缓解自身的痛苦,不是为了驱逐业火,甚至不是为了对抗那悬顶未散的雷劫……
全部,全部的力量,都汇聚到那紧紧攥着的掌心。
用来维持。
维持那一点微弱的、碧绿的星芒。
不让它被业火吞噬。
不让它被雷威湮灭。
不让它因自己生命的流逝而黯淡。
那一点星芒,是她强闯地府、逆天而行的全部意义,是她承受业火焚身、雷劫加身的唯一理由,是她坠入无间炼狱也绝不能放手的存在。
她蜷缩在冰冷的、属于自业火缠身归人间己的陨坑底部,业火在她身上安静而残酷地燃烧,白发与焦黑形成惨烈的对比。天空中的雷云仍在翻滚,酝酿着下一次,或许就是最后一次的毁灭打击。
她一动不动,气息奄奄,仿佛己经是一具焦尸。
唯有那紧紧护在心口的拳心之中,一点碧光,在她用尽一切筑起的脆弱壁垒后,微弱而固执地闪烁着。
如同绝境中,不曾熄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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