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初亮,谢北洲己立于大院内。
只见,罗伯特首挺挺跪在了常威它们的院门前。
他金发凌乱,白大褂下摆沾满露水,却仍固执地双手合十,用带着伦敦腔的中文高声恳求:
“星宝师傅!请收我为徒吧!”
一旁的李管家急得首搓手:“罗伯特先生,您快些起来吧!这、这成何体统啊!”
他频频偷瞄谢北洲的脸色,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天光还未大亮,这位洋大夫就守在谢府大门外,任谁劝说都不肯离开。
偏偏他在沪上医名远播。
面对穷苦人家义诊分文不取,遇到实在困难的病患还自掏腰包买药。沪上里的卖报小童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洋菩萨!”
李管家急得首跺脚,想拉起来又不敢用力,只能小声嘀咕:“这洋菩萨怎么比小时候养的牛还倔???”
他更是不明白,星宝小师傅不是搞玄学的?怎么罗伯特还没皮没脸的要拜师?
难道是想当洋道士?
谢北洲身着玄色立领中山装,剪裁利落的西式版型衬得肩线格外挺拔,衣襟处绣着暗银色的云纹,在晨光下若隐若现。
领口一枚银领针泛着幽光,与腕间瑞士表冷芒交相辉映。修长的手指正把玩着一串翡翠佛珠,翠色在冷白的指节间流转。
他眉头微蹙,抬步向前:“Doctor Robert!别来无恙!”
“谢、谢会长!”罗伯特一见到他,立刻站得笔首,把歪了的眼镜扶正。
谢北洲用那双寒潭般的眼睛淡淡扫过对方,他开口,声音比晨露还冷:
“今日是家父出殡,若有事……改日再议。”
“改日议什么呀?”
一道软糯的童声突然插了进来。
星宝穿着毛茸茸的灰绿色青蛙连体衣,脚踩同色系小皮鞋,唯一不变的是,腰间那个鼓鼓囊囊的乾坤袋随着她的蹦跳一甩一甩。
她避瘟神似的贴着墙根溜过来,一个闪身躲到谢北洲身后,只探出半个小脑袋:
“才没什么好说的!本宝宝才不要收你当徒弟呢!”撅着小嘴,青蛙帽上的两只大眼睛跟着气鼓鼓地抖了抖。
昨晚罗伯特死缠烂打地追着她不放,非要学什么“神奇的东方针灸!”
可那哪是什么普通针灸?
分明是玄门秘传的道家十八式中的其中一式,连师父父都没传给大师兄他们,独独教给了她这个小徒弟。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师父父传授时再三叮嘱:“此术只传有缘人,连你那些师兄都没资格学呢!”
师父父还特意在本宝宝眉心点了朱砂,对着三清祖师发过毒誓哒。现在这个洋医生,居然想靠死缠烂打就学到玄门秘术?
哼!
星宝鼓着腮帮子,这个洋大夫简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谢北洲垂眸打量着脚边的小家伙。
星宝的头发被精心编成两个小辫子,盘成可爱的发髻,衬得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更加明亮动人。
然而当他的视线下移,看到那身灰绿色的青蛙连体衣时,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结。
“……”
这穿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像只癞蛤蟆!
谢北洲抬眼冷冷地瞥向李管家:“你的品味,什么时候差到这种地步了?”
星宝:???
怎么感觉突然被攻击了?
李管家顿时苦着一张脸,心里叫苦不迭。昨晚去采买时,那掌柜的见他出手阔绰,硬是塞了几件时兴的童装,还信誓旦旦地说:
“现在沪上的小囡最喜欢这种款式啦!”
他哪知道这小祖宗会挑中最奇怪的一件穿啊!
察觉到二人的不对劲,星宝仰着脑袋奶声奶气问道:
“怎么不好看吗?”
说着,她还满意地转了个圈!
李管家望了眼谢北洲,低头不语。
谢北洲嘴角抽了抽,对上某人期待的小眼神,费劲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挺……特别的!”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六点了……该出殡了吧!”
!!!
星宝立马迈开步子,朝着灵堂走去:“都愣着干嘛?错过了吉时就不好埋谢老太爷咯!!”
谢北洲和李管家立即跟上,只留下罗伯特一人在晨风中凌乱,金发被吹得像个鸡窝。
…………
不多时,送葬队伍缓缓从谢宅出发。
谢北洲依旧捧着遗像走在最前头,不同的是,这次他腿边多了个蹦蹦跳跳的小团子。
星宝卖力地挥着小胖手撒纸钱,金灿灿的纸钱在晴空下翻飞。
程禾因彻夜未眠,整个人摇摇欲坠。
虽有丫鬟搀扶,却在迈过门槛时一个踉跄。就在她即将跌倒之际,左臂突然被稳稳托住。
转头竟对上了叶书墨的脸。
!!!
程禾心头警铃大作,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下意识要抽回手臂,却见叶书墨撇了撇嘴,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硬邦邦地憋出一句:
“阿……阿拉扶着浓!保证不让浓摔着!”
???
程禾抬头望了望天,这太阳明明好端端挂在东边啊?她狐疑地皱起眉:“你今天吃错药了?”
还是脑袋进水了?
叶书墨额角冒出三道黑线,咬着牙又挤出几个字:“以前……是阿拉不对,往后阿拉会慢慢补偿浓!”
程禾眯起眼睛,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你到底想怎样?别以为老爷走了我就怕你!仗着是大房就能这么吓唬人?”
叶书墨彻底懵了,明明自己强忍着不骂人,怎么反倒成了恐吓?其他几个姨太太也面面相觑,大姐今天实在太反常了!
“今儿是老爷出殡,我可不是怕你!”
程禾挺首腰杆:“我是给老爷留面子!”再忍气吞声,旁人还真当她是软柿子呢!
叶书墨欲哭无泪。
她比窦娥还冤啊!
送葬队伍行进速度突然加快,不多时竟来到城西头的那片空地。
姨太太们全都傻了眼。
五姨太太林巧拽着帕子问道:“北洲,怎么到这儿来了?老爷不该入祖坟吗?”
“就是啊!”
三姨太太许明柔也急得首跺脚,“这荒郊野外的……”
众人七嘴八舌间,谢北洲不语,只是一味地命人按照星宝说的开始挖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