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二刻(六点半)春雨停歇,檐角残存的雨滴砸在地面上,发出断续的脆响。
“滴哒~嘀嗒~”
谢北洲猛然睁开眼,棕褐色的眸子里不见半分惺忪,只有被搅了清梦的愠怒在眼底翻涌。
啧……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紧了蚕丝被,窗外的喧闹声越来越清晰:
壮汉的惊呼、妇人的窃语、还有铜钱落在卦摊上的叮当声,混作一团往脑子里钻。
“来人!”
这一声裹着寒意砸出去,门外候着的下人几乎是贴着地面滑跪进来。
额头抵在冰凉的地砖上,后背的冷汗却己经洇透了单衣:“会、会长......”
“外头在闹什么?”
谢北洲嗓音低哑:“拆房子么?”
下人身子伏得更低:“是……是小天师在门口摆摊算卦,乡亲们挤破了头,管事们拦、拦不住……”
谢北洲指节一顿。
免费算卦?
从未听说过玄门天师会给非命定之人算卦,这小东西到底在整什么幺蛾子,在他的地盘上为所欲为?
思索再三,谢北洲翻身起床,脚踩着一双漆皮拖鞋;
披了件织锦缎夹袍,布料是八宝云纹亮缎,琵琶襟缀法国九颗水晶扣,低调且奢华。
迈着修长的步伐,朝着吵闹的方向前行。
谢宅门前的青石板上还汪着水洼,倒映出乌压压的人群。
卖杏花的老汉缩在石狮子旁,竹筐里沾着雨珠的粉白花瓣,正簌簌落在几个穿补丁棉麻外套的妇人脚下。
人群拥挤,却老老实实地排在星宝的摊卦前,小家伙梳着两个小啾啾,紫蜘蛛乖乖立在头顶,不细看还以为是毛绒玩偶。
身上的道袍干干净净,还散着一股淡淡的肥皂味。身旁有着常威和来福坐镇,模样像极了谢家门口的两个石狮子。
李管家还时不时地管着队伍纪律:“安静……莫要吵闹,小心把会长吵醒了!”
“我己经醒了!”
谢北洲出现得毫无征兆,像一道森冷的影子,无声无息地立在李管家身后。
他周身笼着一层寒意,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深褐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目光如刀锋般刮过人群。
常威来福也在,管事的拦不住?
怕不是没人拦吧。
民众们见到他,像是见鬼了一样。原本熙熙攘攘的谢宅大门前,人群如潮水般退散。
有人踉跄着险些撞翻了杏花摊,粉白花瓣洒了一地;有人慌不择路,踩掉了同伴的布鞋也顾不上捡。
不过片刻,门前便空出半个圆弧,只剩几片零星的花瓣,在风中打着旋儿:
“早跟你说别来!别来!谢阎王是什么人,你心里没数?!”
“赵老板昨被扔进警局,今早就断了一条腿……听说是谢会长亲自吩咐的!”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
李管家额角渗出冷汗,躬身道:“会长,小师傅说……说是为了您好,这才……”
话未说完,谢北洲的眼神己冷冷扫了过来。
后半句话,硬生生噎在了喉咙里。
星宝活泼道:“哇!大冰雹~昨夜睡的很好吧!”面露红光、神采奕奕,一看昨天晚上睡的很香呢!
谢北洲瞥了一眼,薄唇轻启:“你挺会安排啊……谢家的人、狗都听你的!”微风将衣摆吹动……
话音一落,就听见常威怨幽幽地叫了起来:“嗷呜嗷呜呜呜~”
「主人,我不想听小人的话……我还没睡醒就被她拉了起来,她……她会咬狗啊!」
谢北洲压根听不明白它的意思,眼眸眯了眯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刚才在常威眼里竟闪过了几分畏惧。
星宝嘿嘿一笑,只当他是在夸自己,害羞地摆摆手:“没办法~本宝宝魅力大~”
谢北洲唇角绷紧,扯出一丝弧度:“李叔,把常威和来福给我带回院去。”
“好的,会长……”
常威和来福就这样被牵离现场。
他继续说道:“今天是我父亲下葬的日子,你这么做怕是不妥吧!”
星宝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小脑袋瓜,小嘴巴撅了起来,声音软萌:“本宝宝算过了,今天不适合下葬……明天吧!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呢!”
雨打棺,五年酸;雷落冢,十室空。
见小家伙不像是在撒谎,他索性抬手打了个响指,立刻有西个壮实家丁架着一张紫檀木太师椅小跑过来。
椅背上的云龙纹在晨光下泛着暗芒,他漫不经心地一撩外套下摆,整个人陷进椅中。
右腿往左膝上一架,漆皮鞋尖在空中划出弧度。
有意思。
单手支着下巴,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扶手,他倒要看看,这小神棍的葫芦里装的是仙丹,还是砒霜。
谢北洲:“继续!”
星宝眨了眨眼睛,明白他这是默许了!
朝着人群挥了挥肉乎乎的小手,奶声奶气招呼着:“快来啊!继续算命咯!”
人们吞了吞唾沫,谢阎王在这里,谁敢乱动啊!
更有人还往后挪了挪。
小奶团子见大家不为所动,索性离开屁股底下的小板凳,迈着小短腿走向人群:“诶,福主,你刚才可是排在队伍前头呢,你要算什么呀!”
李西摆摆手,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见状,星宝又去拉其他人,可没有一个人原因。
她看了看战战兢兢地人群,又望了望将快“吃人”两个字写在脸上的谢北洲。
原来,问题出现在这里。
小手指着他,一本正经道:“是本宝宝算命,又不是他……不要怕呀,就当他是一颗大白菜!”
“大白菜”这三个字狠狠砸在谢北洲头上:“…………”
“当他是个大萝卜!”
“大萝卜”也砸在他身上:“……”
星宝:“就当他是头小猪猪吧!”可爱的脸颊上写满了认真,那双水汪汪的小鹿眼充满单纯。
白菜?萝卜?猪?
谢北洲的脸色更加阴沉。
而就在此时,有人挤了出来。
约莫二十八九的寸头男子,身上的长褂打着补丁,这次站出来似用了全身的力气,脚步都有些发软:
“小师父,能不能帮我找一下我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