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二年春,沪上飘着牛毛细雨。
谢老太爷死了!
棺材在十六人抬扛下缓缓移动,金丝楠木棺椁上雕刻着繁复的往生咒文。
送葬队伍经过外滩时,黄包车夫们纷纷避让,卖报童缩在屋檐下数着刚讨来的铜板。
“让让!都让让!”
开路仆人粗暴地推开挡道的馄饨摊,热汤泼洒在路面上,蒸腾起一片白雾。
摊主敢怒不敢言,低头收拾满地狼藉。
灰衣食客压低声音:“作孽呦!听说昨晚谢老爷死的时候,七窍都爬满了蜈蚣......”
“嘘!”
同伴压低礼帽帽檐,紧张地环顾西周:“谢家的闲话也敢说,要不命了?”
话音戛然而止。
一个不足柜台高的黄袍小身影正踮脚扒着摊边,道冠下露出双澄澈的鹿眼。
小小的眉头紧绷在一块,她腰间仙铜钱剑和大龟壳叮当作响,小乾坤袋鼓鼓囊囊。
“福主!”
奶音带着严肃,“蜈蚣噬主是蛊毒发作之相,您方才说的谢老爷......”
西岁半的星宝望向灰衣食客,眼神中充满探究。
摊主慌忙塞给她两个馄饨,“小囡别乱问,快些回家去!”
小奶团子捧着碗歪了歪头。
奇怪咯!
昨夜用八卦罗盘寻找命定之人,明明指向谢宅,怎么今早指针又追着棺材跑?
难道?
命定之人出事了?
她三两口吞下馄饨,道袍袖口沾了油星也顾不上擦,迈开小短腿就追。
送葬队伍这边——
披麻戴孝的人群里,二十七岁的谢北洲作为长子,抱着遗像走在最前面;
一米八八身高配上纯黑色的风衣外套,踩着长筒皮靴禁欲感十足。
黝黑的短发被梳成二八侧背,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哑光蜡感,带着不妥协的偏执。
他五官生的极好深邃立体,眉眼间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贵气;
同样高挺的鼻梁,别人显得英气,偏偏在鼻梁中间有个细微凸起——微驼峰鼻让他充满本就帅气的脸庞,充满成熟感。
那双棕褐色的眼眸,没有丝毫悲伤……
“老爷……慢走啊!!!”
“老爷……侬(你)怎么就一个人走了?”
“老爷~侬说的会陪我一辈子,怎么就不作数了呢……呜呜呜……”
……
身后那六位父亲的姨太太,边抹着眼泪,边拉着棺材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呵……
真的这么难过,怎么不一块去死呢?
“等等……等等……这个棺材不能埋!”星宝远远地瞧见棺材上方,萦绕着一股散不开的怨气。
棺主有怨,这要是埋了,可就害了所有后代。
命定之人,可不能再出事呀!
只是,软萌的小童音一喊出口便被那唢呐声盖住,小短腿再怎么倒腾也追不上。
灵光乍现,星宝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
有了!
小手往腰间乾坤袋摸去,抓出一把“耀火符”。
趁着其他人不注意,用力一甩黄澄澄的纸张飞向灵幡和丧旗,二者接触的瞬间:
“小火苗,跳跳跳,听星宝令,快快烧~噼里啪啦,耀火召!”
话音一落,小奶团子打了个响指。
“哗啦”烧了起来。
原本前行的送葬队伍,顿时乱成一团:
“着火了!着火了!灭火啊!”
“快灭火,不能烧到棺材!”
…………
看着混乱的场面,星宝双手合十朝着棺材连拜三下:“不好意思呀,老爷爷~为了救你只能放火咯~”
师父父说过,鬼鬼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应该不会生本宝宝的气!
她趁乱跑到队伍前头,此刻,火也被灭了个干净;双手叉腰,声音软软糯糯:
“都不许动!今天的棺材不能埋!”
说完,她扶了一把头顶歪歪的帽子,同时瞥见八卦罗盘的指针,首首指向谢北洲所在的方向。
谢北洲寻声望去,没有一米高的小女孩,穿着亮黄的道袍挡在道路中央格外扎眼。
哪来的小骗子?
除了那袍子脏了点,小脸蛋倒是生的十分可爱,肉乎乎的脸颊上挂着对黑葡萄般的小鹿眼,左眼角下方还有颗星星痣。
倒也是可惜了,活不久。
谢北洲冷着眼,棺材旁边的李管家赶了上来,并吩咐家丁把她赶走,不能误了风水师选的吉时。
他们刚迈开腿,却被谢北洲抬手拦下,“等等……”
李管家解释道:“会长……今天是老爷葬礼,见了血可就不吉利!您息怒,这孩子不懂事……”
话音未落,道路两旁的民众纷纷为星宝感到惋惜。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囡,倒霉撞到了谢北洲这个“沪上玉面阎罗”的脸上。
近两年来局势内忧外患加剧,军阀因派系纷争、财政崩溃、民众反战情绪高涨,逐渐走向衰落乏力之际。
谢北洲作为沪上商会新任会长,凭借运筹帷幄,缜密的手段迅速掌控整个商会,连军阀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现在突然冒出来个小囡,还在谢老太爷的葬礼上闹这一出。
不死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嘞!
他将遗像交给李管家,拍了拍风衣上的雨水,一步一步朝着星宝靠近。
“吧嗒……吧嗒……”
鞋底落在小水洼中溅起水花。
星宝捧着八卦罗盘左右探了探,指针依旧对准着谢北洲,她用力点头。
没错咯~
命定之人就是这个冷脸叔叔!
谢北洲毫不在意小家伙的动作,眼眸一眯,冰冷寒意覆上脸庞,杀意汹涌,骨节分明的右手朝着她细长的脖颈掐去。
吓得围观群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小奶团子口齿清晰地说着:“这位爷爷叫谢向南,他昨晚蛊毒发作,七窍爬出蜈蚣,于八点零五分咽气!”
啧啧啧……
惨啊!
谢北洲戴着皮手套的手一僵,她说的句句属实,只是太过于准确!
可蛊毒又是什么意思?
老头子的死法医来鉴定过,死于突发性心梗,而七窍里的蜈蚣是这两天过于潮湿,加之它们会吃腐肉才被尸体招来!
只能,早早下葬!
思索片刻后,揪着她的衣领审问道:“这些事谁告诉你的?谁派你来的?你到底是谁?”
谢家有害虫!
星宝眨了眨眼。
嗯?
命定之人问我啦?
她心里放起了烟花,毫不在意谢北洲都快把自己提了起来;
想起五师兄的教导,模仿他的样子,板着小脸、抬头挺胸、双脚并拢、大声报告:
“命定之人,你好,我是玄门第九十九代亲传弟子……星宝天师,是来救你哒!”
玄门天师!?
民众听到这话,议论纷纷。
谁也没想到这次下山的玄门天师,竟是个不足一米高的小女娃!
修鞋匠嘀咕道:“哟,被玄门小天师沾上,谢会长这次倒血霉咯!”话里话外,夹着幸灾乐祸的感觉。
一旁的成衣铺老板没听出来,反驳道:
“欸!怎么能这么说呢?玄门天师神通广大,能一眼看破他人命劫,还能凭借玄门道法帮助命定之人,逆天改命!”
修鞋匠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
“算了吧!你怕是忘记了去年的孙老爷?他不就是一个例子,被那个天师害得家破人亡!”
“啧啧啧……要我说……这玄门天师就是个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