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瓦甓问道

2025-08-20 2775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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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针上的露水砸在苏砚清后颈时,他正蹲在断崖边挖最后一株七叶葛。药篓里晒干的苍术混着新鲜泥土的气息,被山风卷着扑进鼻腔,在晨雾中氤氲成淡青色的薄烟。三个月来,他早己习惯用指甲缝里洗不净的药渍代替掌心的剑茧,只是每逢雷雨夜,右臂断骨处仍会泛起针扎般的幻痛。

"该回去了。"他对着空荡荡的山谷自语,尾音惊飞了岩缝里的鹪鹩。手指忽然触到葛根下冰凉的硬物,触感像是某种金属器皿的边缘,带着地下三尺特有的阴寒。

轰隆——

崖壁毫无征兆地开裂,裹着腐叶味的阴风从地缝里喷涌而出。惊起的蝙蝠群撞碎晨光,在苏砚清瞳孔里投下纷乱的剪影。他踉跄后退,药篓翻倒时滚出的茯苓撞在突起的青石上,裂口渗出乳白汁液。那些汁液并非自然流淌,而是如活物般扭曲爬行,诡异地凝结成蛛网状——分明是《药毒经》记载的"地脉煞气外泄"之兆。

"晚灯姑娘的药庐......"他抓起半截葛根在掌心碾碎,断裂处渗出的淡黄汁液散发着苦杏仁味。这是姜晚灯教他的"辨气法",那日她摸索着将药草按在他掌心,失焦的眸子映着炉火:"记住这触感,比眼睛可靠。"

视野里顿时浮起千百条猩红丝线,像无数血管扎进山体深处。其中一条正蠕动着伸向药王谷方向,末端浸染着不祥的墨色。

山体深处传来闷雷般的震动,岩壁细碎的震颤顺着靴底爬上脊椎。苏砚清贴着湿滑的岩壁向下挪步,断崖在他靴底簌簌落着碎石。三个月前,他尚能御剑首下千丈深渊,剑气所过之处连云雾都要避让三分。如今草绳磨破肩头的旧伤,血渍在麻衣上晕开暗红的花。

腐臭味越来越浓,混杂着硫磺与尸蜡的刺鼻气息。某种野兽的低吼在洞穴中回荡,声波震得头顶钟乳石簌簌落灰。

"咔嚓!"

草绳突然绷断的瞬间,他本能地抓住凸起的岩棱。锋利的石英岩割开虎口,温热血珠滴在下方某块平整的石台上,竟发出金铁相击的脆响。借着漏进洞口的微光,他看见石台上布满龙鳞状纹路,每片龙鳞中央都嵌着米粒大小的星砂,正中凹陷处嵌着半块青铜碎片——与白螭栖身的古鼎花纹如出一辙。

"吼——!"

腥风扑面而来的刹那,苏砚清翻身滚向石台后方。黑影擦着他耳际掠过,利爪撕开左袖,在岩壁上刮出三尺长的火星。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山魈,肩胛骨凸起两团肉瘤,隐约可见人脸轮廓,眼眶里跳动的幽蓝火焰映出他苍白的脸。

"噬阴兽?"他摸向腰间药囊,姜晚灯缝制的锦囊己磨出毛边,辟邪丹裹着薄荷叶的清凉。"不对......"山魈颈间闪过金属冷光。

妖兽突然人立而起,爪尖泛起暗金纹路——那是劫修施展术法时的灵光!苏砚清猛地后仰,金芒贴着他咽喉划过,在石壁上炸开的坑洞里残留着焦黑的雷火痕迹。碎石飞溅中,他瞥见妖兽颈间挂着半枚玉珏,断口处崭新的裂痕说明这是近期被暴力损毁——刻着慕容氏的家纹。

"慕容昭!"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个名字,掌心辟邪丹被捏成粉末,混着鲜血抹上青铜碎片。这三个月的平静生活突然裂开缝隙,露出其后狰狞的阴谋獠牙。

青铜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震颤,声波在洞穴中层层叠加,震得山魈眼眶里的蓝焰忽明忽暗。苏砚清趁机扑向石台,将染血的青铜片狠狠按进凹槽。星砂逐一点亮,二十八宿的银辉交织成网,将妖兽困在光牢之中。他喘着粗气跌坐在地,发现星图正中央悬浮着一行小篆:

"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

这是《南华经》的句子!他手指发颤地抚过文字,那些星砂突然活过来般钻入指尖。沉寂三个月的玄冥剑骨发出嗡鸣,剧痛从丹田炸开,却让他痛快得想要长啸——原来道基未毁,只是沉眠。

"原来如此......"他望着自己布满药渍的掌心低笑,笑声渐渐染上癫狂,"所谓超脱,不是斩断因果,而是......"

"而是承认自己本就是因果的一部分。"苍老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砚清猛然转身。晨光勾勒出陆藏锋佝偻的背影,老人竹杖上挂着的酒葫芦还在滴露,显然己在暗处观察多时。"这三个月的茯苓苍术,可嚼出滋味了?"杖尖戳了戳滚落的茯苓。

"师叔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陆藏锋用竹杖敲了敲他膝盖,力道精准地击中麻筋,"知道你每日寅时三刻上山,采药前必在东麓第三棵老松树下打坐半刻?还是知道你偷偷用劫瞳观察谷中病患,结果疼得满地打滚?"

苏砚清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这三个月的屈辱与煎熬突然有了价值——老人连他偷偷练习的次数都了如指掌。胸口那块压着千钧重的寒冰"咔"地裂开细缝:"那师叔可知,我现在想做什么?"

竹杖突然点在他眉心。

剧痛炸开的瞬间,苏砚清看见漫天星斗坠入瞳孔。银河倒灌进识海,三千年前的天劫画面碎片般闪现:崩裂的天柱、燃烧的星槎、还有某个与慕容昭七分相似的白衣人......

"你想把这块青铜残片交给白螭,想用最后那点劫气冲击业劫境,想......"

"我想知道真相!"他嘶吼着拍开竹杖,指缝渗出的血珠在星辉中凝成剑形,正是玄天剑宗入门剑式的起手,"三千年前的九重天劫,慕容氏与劫运宫的关系,还有您为何要教我'藏剑式'!"

星图突然剧烈震荡。陆藏锋的白须在狂风中乱舞,浑浊眼珠里浮起月轮般的清光——这哪是垂暮老者,分明是剑意凝成的化身!

"那就看好了!"竹杖劈下的轨迹竟带着开天辟地的剑意,苏砚清下意识并指为剑——却抓了个空。

"你的剑呢?"老人厉喝如雷。

苏砚清怔怔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山风卷着药香掠过指尖,他突然想起今晨折断的葛根断面如剑刃般平整;想起碾药时飞溅的汁液在半空划出完美弧线;想起姜晚灯摸索着为他包扎伤口时,睫毛在纱布上投下的阴影像极了剑鞘花纹。

"剑......"他缓缓阖目,耳畔响起白螭曾经的嗤笑,"蠢材!谁告诉你剑非得是铁铸的?"

星辉在黑暗中流转,渐渐凝成姜晚灯捣药的白玉杵——那是救人之剑;凝成谢临渊占星的罗盘——那是窥天之剑;凝成慕容昭折扇上的金线——那是弑杀之剑......最后化作他掌心交错的血痕与药渍,那是历经百劫仍未湮灭的,问道之剑。

"在这里。"

当他睁眼时,星图己化作流光没入眉心。陆藏锋的竹杖停在他咽喉三寸处,杖身突然迸裂,露出内里寒铁铸就的剑身。

老人忽然大笑,震得洞顶碎石如雨:"好!好个'道在瓦甓'!"笑声戛然而止时,他整个人己化作虚影消散,唯余剑鸣在洞中久久回荡:"明日辰时,带着你的'剑'来后山寒潭。"

苏砚清弯腰捡起药篓,一片青铜残片静静躺在苍术根须间。当他指尖触到冰凉的纹路时,谷中忽然传来钟鸣——九长六短,是药王谷最高级别的警讯。

篓中刚采的七叶葛突然渗出黑血,那血珠落地竟化作小蛇,扭动着爬向黑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