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巷口,果核在牙缝里来回滚了两下,硌得牙根发酸。刚才那股从屋顶飘下来的同类蛊息,像块嚼不烂的牛皮糖黏在鼻尖,挥都挥不掉。噬灵蚓皇缩在我腰带上,闭得比铁桶还严,连彩虹雾都不肯漏一丁点。这蠢虫怕成这样,说明对面那玩意儿来头不小——要么是养蛊的老祖宗,要么就是……被人拿去泡了符水当阵眼使。
我懒得再装傻充愣,反手从灰袍夹层摸出半截干果核,咬开,把里头混着血渣的银粉抖进掌心。这是柳蝉衣前天塞给我的“血引粉”,说是能勾出千里外的蛊虫回响,我本来当她又在忽悠,现在倒可以试试真假。
指尖蘸粉,在腰带上一抹。噬灵蚓皇打了个哆嗦,尾巴猛地一甩,像是被烫到。紧接着,它头顶草环颤了颤,一缕极细的红丝从它嘴里钻出来,顺着我手指爬进血粉里。这招叫“牵肠挂肚”,是我五岁那年在乱葬岗拿死人肠子练出来的,专用来找同源蛊气。
红丝一颤,往东边拐了个弯。
我眯眼顺着方向看去,正好撞上玉衡院檐角那盏青玉灯。灯没亮,可我清楚得很——那里头挂的不是灯芯,是掌门亲传弟子才配用的“静音灵纹符”。整个青玉峰,敢把监察阵眼安在掌门眼皮底下的,除了他自己点头,谁敢动手?
我咧了咧嘴,果核咔嚓一声碎在牙间。
好家伙,原来不是有人偷装监控,是掌门默许的?那层“净心印”糊外面,里头焊个“牵丝引”,佛皮魔骨,装得比唱戏的还像。难怪茶寮老板那张符纸一碰我就卷边——根本就是拿我当探路的耗子,看我能不能撞出点真东西来。
行,你演慈悲,我陪你演到底。
我转身溜回藏书阁后巷,从墙缝里抠出昨晚留下的彩虹晶核渣,塞进嘴里嚼了两口。铁锈味混着糖精在舌根炸开,我呸地吐在指尖,抹进一张黄纸里。纸上画了幅歪歪扭扭的毒草园地图,东角第三株断肠草底下画了个叉,旁边还用花里胡哨的笔迹写了句:“母蛊藏此,勿泄。”落款画了朵藤蔓缠花,学得七分像花倾城的手笔。
这图不能白送,得让林无涯自己“捡”到。
我溜到《合欢秘录》架子前,这书最近老被人翻,书页都磨毛了边。林无涯那小子前天还蹲这儿啃了半炷香,出来时鼻孔发黑——八成是中了书页夹层的迷香粉。我早知道这书有问题,但一首没拆穿,就等着谁上钩。
我把图塞进第十七页,正好夹在“双修走火入魔急救法”和“如何分辨伴侣是否偷情”中间。然后从袖子里倒出一小壶茶,蹲下身,手一滑——哗啦,全泼在书架底板上。
茶是特调的,加了三钱“偏执引”,闻多了会让人总觉得天机将泄、机不可失。林无涯那性子,本来就疑神疑鬼,再被这香一熏,今晚不翻墙才怪。
做完这些,我拍拍手,拐去后厨顺了半块桂花糕,边走边啃。路过玉衡院外墙时,我故意放慢脚步,从裤兜里摸出噬灵蚓皇的屁凝成的彩虹雾珠,往墙根一弹。
雾珠渗进地缝,顺着灵脉爬了半刻钟,啪地一声,撞上墙头那排“灵纹预警符”。
我数着心跳等了三下。
符纸突然一亮,青光乱闪,跟抽风似的。按规矩,这种误报会自动传讯给掌门随身玉符,他要是正在打坐,也得睁眼看看是不是真有外敌。
我估摸着时间,蹲在回廊柱子后头,啃完最后一口桂花糕,把渣子吐在掌心,用指甲划了个小圈。这是给林无涯的“信号”——昨夜我在茶寮划血,他今早在练功场摔了三跤,说明他真在盯我。
果然,三更刚过,一条黑影贴着屋檐溜了过来。不是林无涯是谁?这小子穿了身灰布短打,腰里别着把小铲子,活像半夜出来挖红薯的。
他鬼鬼祟祟摸到玉衡院墙下,抬头看了看,又从怀里掏出张纸——正是我那幅图。他手指抖了抖,咬牙翻墙,动作笨得像只偷油的老鼠。
我躲在柱子后头,差点笑出声。
你倒是挺信我啊,连图都不验真假就敢闯掌门亲传弟子的地盘?
正想着,院内突然传来脚步声。掌门提着一盏青玉灯,从偏殿转了出来,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他手里玉符还在发烫,刚才预警符的误报让他提前回院,正好撞上林无涯半个身子挂在墙上。
“谁?!”掌门一声喝,灵压炸开,震得瓦片哗哗响。
林无涯吓得铲子都掉了,慌忙往下跳,落地时还摔了个屁股墩。他结结巴巴:“师、师父!我……我是来查内鬼的!有人给我这张图,说玉衡院藏了蛊母——”
“放肆!”掌门一脚踹翻灯笼,火光霎时灭了大半,“谁准你私闯亲传弟子居所?嗯?你是执法堂的?还是我亲点的监察使?”
林无涯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蹲在柱子后头,把最后一粒果核渣吐进嘴里,慢慢嚼。
你哥墨无涯不是天天擦判官笔装圣人吗?现在看你能不能把你从执法堂大牢里捞出来。
正得意,腰带上突然一紧。
噬灵蚓皇猛地缩成一团,尾巴死死缠住我裤腰,连草环都歪了。它怕得不行,可这次不是因为蛊息——是灵压。
我抬头,看见掌门站在院中,手里那盏灭了一半的青玉灯,灯芯竟是一截干枯的蛇皮。
我瞳孔一缩。
那蛇皮,我认得。
三年前我在藏书阁最底层翻到的《童子功》,最后一页夹着的残皮,被我顺手拿去做了护膝。后来烛九阴跟我说,那玩意儿是天道蜕下来的皮,碰了会招雷劈。
可现在,它怎么在掌门灯里当灯芯?
我还没想明白,掌门忽然转头,目光扫过回廊。
我立刻低头,假装在系鞋带。
他没动,也没说话,就那么站着,像一尊石像。
三息后,他抬脚,往偏殿走去。
我松了口气,刚想撤,却见他走着走着,忽然抬手,把那盏灯往地上一摔。
灯碎了。
蛇皮滚出来,沾了灰,一动不动。
可我知道,它刚才……动了一下。
像呼吸。
我咽了口唾沫,转身就走,脚步比老鼠还轻。
回到自己屋,我反手关上门,从床底下拖出个破木箱。打开,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七张符纸,全是从各处捡来的“净心印”残片。我一张张摊开,用果核汁在背面画线。
线连起来,是个阵图。
不是监控阵,是反向追踪阵。
我蘸着唾沫,在阵眼点了个红点。
红点正对着玉衡院。
门外传来脚步声。
我赶紧把符纸塞进箱底,盖上破被子。
门被推开一条缝,扫地僧空寂探进半个脑袋,手里拎着个竹筒。
“施主,”他咧嘴一笑,缺了颗牙,“今儿的桂花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