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面上那粒晶核渣还在转。
它没停,也没掉,就那么歪着脑袋,像只认主的蚂蚁,死死对着旗杆方向。我蹲下来,指甲盖轻轻一推,它滚了半圈,又自己扭回去。行,记性不错。
我撕了块灰袍边角,裹住它塞进袖袋。这玩意儿现在不能动,得留着当证据——或者当诱饵。
执法堂的传令符来得比我想的快。一道金光劈在脚前,炸出个歪嘴小纸人,嗓门跟破锣似的:“楚昭然,速至问心殿!长老候你喝茶。”
我差点笑出声。喝茶?执法堂的茶是用悔魂汤泡的,喝一口得跪着哭三炷香。
但我还是应了,声音抖得像被雷劈过的蚯蚓:“……弟子……这就去。”
纸人满意了,原地打个滚,自燃成灰。我拍了拍手,抬头看了眼藏书阁顶。风早停了,旗子耷拉着,那道反光再没出现。
也好。你不想露脸,我也不想多聊。
我摸出个新果核,边走边啃。牙一咬,那股馊甜味又冒出来,跟柳蝉衣煮的鸡骨头汤一个德行。我嚼着,袖子里那包药粉蹭了蹭手腕——止咳散混躁心引,外加一撮从扫地僧脚皮舍利里偷刮的痒粉,三合一,专治各种装大尾巴狼的长老。
路上遇见两个执法堂弟子,低着头快步走,连眼皮都不敢抬。我估摸着是来盯我的,也不点破,反倒走两步就摔一跤,灰袍甩得老高,嘴里还哼:“哎哟疼死我了……三师姐给的宁心散洒了没?”
他们脚步一顿,其中一个差点撞树上。
我咧嘴,继续走。你们回去一说,长老耳朵一热,火气就得涨三分。火气一大,肺管子就痒,肺管子一痒——好戏开场。
问心殿门口,香烟缭绕,全是那种闻一口就想写忏悔录的“清心引”。我吸了一鼻子,差点当场表演伏地痛哭。好在我早含了片柳蝉衣给的“臭脚皮干”,味道一冲,眼泪都没流。
殿内,执法堂长老盘坐在高台,一身黑袍,脸拉得比灵幡还长。他一见我,眼皮都没抬:“跪。”
我“扑通”就地一跪,膝盖砸得地板咚响。袖口顺势一抖,药粉顺着地缝飘了上去。
“说。”他声音冷得能结霜,“武会之上,你洒的是何物?”
我肩膀一抖,哽咽:“回……回长老,是宁心散……三师姐怕我夜里惊厥,特意给的……我就是手滑……真不是故意的……”
他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因为他在咳。
第一声,轻,像猫爪挠墙。
第二声,重,震得香炉晃了晃。
第三声,首接喷出一口浊气,整座大殿的香烟都歪了。
他脸色涨红,手指掐着喉咙,灵识乱颤。我偷瞄一眼,心里乐了。躁心引遇灵压,发作得比我还快。
他强行压住咳嗽,眼神刀子似的剜过来:“你当本座是瞎的?那粉让林无涯发疯,全场哄笑,执法堂颜面何存!”
我头埋得更低,肩膀抖得更厉害:“长老……弟子冤枉啊……那粉真没用……要真有用,我早让自己不怂了……您看我现在,腿都在抖……”
我故意哆嗦两下,灰袍都跟着颤。他盯着我,咳得少了,但眉头越皱越紧。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个怕成这样的废物,能设计全场?不太像。
可他不信,我得加把火。
我忽然抬头,眼泪汪汪:“长老!弟子斗胆……那林师兄用的鬼阴砂,才是真邪门啊!他脚底那阴绿灵纹,典籍上写得清清楚楚,沾上就蚀魂乱志……说不定……弟子手滑,就是被那邪气冲撞的!”
他猛地一震,咳嗽戛然而止。
眼神冷了,像冰湖底下浮起的刀。
“鬼阴砂?”他声音压低,“你有何凭证?”
我立刻低头:“弟子不敢妄言……可林师兄跳秧歌时,动作僵硬,眼神涣散,分明是魂魄被控……若非鬼阴砂,怎会如此?”
他没说话,指尖掐诀,灵识如网铺开,显然是在追溯残留灵力。我跪着不动,心里却在数:一息,两息,三息……
他忽然抬眼,盯住我:“若你所言属实,为何不早报?”
我肩膀一缩:“我……我怕说错话,挨罚……可现在,执法堂受辱,弟子……弟子再不说,就是不忠了……”
这话一出,他眼神变了。
不是信了我,是信了“执法堂受辱”。
他们最吃这套——面子比命大。
他缓缓站起,黑袍一甩:“退下!此事本座自会彻查。”
我低头爬起,踉跄两步,扶住门框才站稳。嘴里还抽抽搭搭:“谢长老……弟子这就回去面壁思过……”
走出大殿,我扶着墙喘气,手却在墙缝一抹——一粒带蛊息的晶核碎渣,悄无声息嵌了进去。
我低声对腰带说:“待会有人来捡,别让它咽了。”
噬灵蚓皇懒洋洋扭了半圈,微张,一缕彩虹雾渗入地缝,把那粒渣裹了个严实。
我走远,拐过回廊,袖中指尖轻颤。
三声咳,两次怒视林无涯方向,一次灵识扫向墨无涯闭关处。
火,点着了。
我抬头,望向武会旗杆。
那道反光没再出现。
但我知道它看过。
看过我摔跤,看过我洒粉,看过我跪地哭诉。
它以为我在怕。
可它没看见我袖子里的手指,在长老咳第二声时,轻轻弹了一下。
那是我给噬灵蚓皇的信号。
也是给它的。
下次别只看,也该留下点影子。
我摸出个新果核,刚要塞进嘴里,忽然——
袖袋里的晶核渣,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