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那“沙沙”声还在响,像是有人在翻一本特别旧的书,纸页干得一碰就碎。我蹲在毒草丛边,手撑着地,指节发白。蚯皇贴在我腰上,温得不像话,草环耷拉着,可我知道它没睡——它在听,我也在听。
我不能让它再动了。
三息之内,长老的巡影符就要落在这片青砖上。我舌尖一咬,血雾喷进袖口,金粉遇血即化,腾起一股子阵法残息,像是藏书阁主阵自己漏出来的气机。我把这股气往蚯皇身上一裹,它身子抖了半抖,硬生生刹住了震颤。
成了。
我抽手往地上一捶,腕骨撞地,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像是真断了。耳语萝藦的汁液早涂在喉咙口,我喉咙一紧,咳出一口带血的泡沫,顺势把左腿往身下一拧,脚踝翻了个不自然的弯,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似的瘫下去。
血从嘴角淌下来,滴在青砖缝里,正好盖住刚才刻阵的痕迹。
我喘着,胸口像被谁拿钝刀子一下下刮,肋骨缝里钻着凉风。蚯皇不动,我也不敢动。它要是突然放个结界屁,我这套戏立马穿帮。
脚步声来了。
执事长老的云履踏在青石上,一步一停,像是在数我还有几口气。
“小十七?”他声音不高,但耳朵根子都竖起来了,“你又在这儿?”
我眼皮颤了颤,没睁眼,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呜咽:“……长老……我撑不住了……”
他蹲下来,手指搭上我腕脉,一触即收。
“你脉象乱得像打结的蛊丝,经络堵塞九成,这哪是受伤,是被人拿刀把经脉一条条割断了再缝回去。”
我抖着,嘴角又溢了点血,含糊道:“蚯皇……认主反噬……我喂了它三天血……才压住它暴走……可它吃了禁书……火毒攻心……我只能用命脉供它……现在……手都抬不起来了……”
我说着,右手颤巍巍去解腰带。
“别!”长老一拦,又顿住,“你……你要干什么?”
我哽着,把腰带拉开一寸,露出蚯皇腹部那道焦痕——昨夜它吐纸屑时烧的,正好派上用场。
“您看……它也伤了……可它还护着我……哪怕我成了废人……它都不肯离身……”
长老盯着那焦痕,眉头锁得能夹死苍蝇。他不信,但又没法不信。一个能把噬灵蚓皇驯成腰带的人,怎么会突然被反噬成这样?可眼前这副模样,又不像装的。
“蚁潮刚过,你不在房里养伤,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苦笑,血沫从嘴角滑下来:“我……我想接着破译《九幽阵图》……昨夜那场乱……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长老眯眼:“你经脉都断了,怎么破译?拿眼睛看?”
我从怀里摸出那半片烧焦的纸,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您看……这是它吐出来的……‘镇心脉,饲蚓皇’……我怀疑……这是续脉的方子……要是我能破出来……或许……还能为宗门做完剩下的古籍……”
长老沉默了。
他盯着那半片纸,又看看我嘴角的血,再看看蚯皇那副蔫头耷脑的样子。最后,他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块青玉牌,在我额前一按。
“你若真能破出丹方,宗门不会亏待你。但你这身子……不能再耗在藏书阁了。每日申时,我让人把需破译的残卷送到青玉峰,你只管看,不许动手。”
我心头一跳,面上却更惨了:“谢……谢长老……可我怕记不住……能不能……带一卷回去……就一卷……我保证……不碰主阵图……”
长老皱眉:“你想拿什么?”
我声音轻得像快断气:“《玄灵九转丹录》……残卷……听说……里面有镇魂续脉的法子……我想……试试……”
他盯着我看了足足十息,终于点头:“给你三天。三天后,原样归还。若你敢动一个字,我亲自把你钉在毒草园门口喂蚯蚓。”
我点头,眼泪都快下来了,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疼——这谎撒得,比炼蛊还费神。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残册,封皮上写着“玄灵九转·卷叁”,递过来时,指尖一滑,差点掉落。
我伸手去接,指尖触到纸面那一瞬,袖中金粉混着血,悄悄蹭上一角。
成了。
长老转身要走,忽然回头:“你这蚯皇……真不会再出事吧?”
我虚弱一笑:“它现在连动都懒得动……估计……快睡死了……”
话音未落,蚯皇“噗”地放了个屁。
不是臭的,是淡金色的雾,瞬间在我周身撑起一层薄薄结界,像是护主本能。
长老脸色一变,我立刻咳出一大口血,整个人被震得往后一仰,摔在地上。
“它……还护着我……”我惨笑着,手指抠进砖缝,“哪怕……我再也握不住笔了……它也不肯……认新主……”
长老看着那层金雾,终于叹了口气:“你回去吧。记得,三天。”
他走了。
我趴在地上,没动。等他身影彻底消失,我才慢慢把左腿掰正,咔吧一声,接了回去。嘴里的血也咽了,喉咙一收,耳语萝藦的刺激散了。
我坐起来,拍了拍灰袍上的土,低头看蚯皇。
它草环微微一抖,像是在笑。
“你刚才那一下,差点害我穿帮。”我戳了戳它脑袋,“不过……谢了。”
它不动,但腰带内侧浮出两个字,金光一闪:“饲主。”
我眯眼。
它不叫宿主,不叫主人,叫饲主。
而且是“归位”之后,才开始这么叫。
我摸了摸耳后红痣,冰凉的,像块玉。指尖刚碰上,蚯皇突然一缩,草环转向我,像是在看我。
地底的“沙沙”声又来了。
这次更清楚。
不是翻书。
是写字。
我慢慢把《玄灵九转丹录》残卷摊开,指尖抚过纸面。金粉混血的痕迹藏在卷角,没人看得出。我一行行看下去,丹方密密麻麻,全是失传的古法。
看到第三页,我停了。
有一行小字,被人用极细的笔划掉,又用朱砂补了几个字:“以心饲蛊,可续断脉。”
我盯着那行字,笑了。
这不是丹方。
是陷阱。
真正的续脉法,根本不在这里。
可长老信了。他以为我拼死拼活,就为了这一句假话。
我合上卷,塞进怀里,手按在蚯皇身上。
“你听见了吗?地底下,有人在写东西。”
蚯皇不动。
但我感觉到,它在等。
等我翻开这卷残册的第一页。
等我触到那个被抹去的印记。
等我记起五岁那年,我在乱葬岗啃的那根骨头,上面刻的,也是这七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