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蝉衣站在门口,药碗碎在地上,汤汁溅到她鞋尖,她没动,眼珠子像被钉住了。
我也懒得起身,就歪在床头,嘴角还挂着那口假血。她看见了刚才那一眼——水底倒影里那双竖瞳,不是我的,也不是蚯皇的,是某种东西在泉眼深处睁开了眼。
我舔了舔牙缝,彩虹晶核的渣子还在舌底硌着,甜腥味混着烧喉咙的火气。涅槃丹的劲儿己经顶到脑门了,再压下去,我怕自己真要断气。
可现在,正好。
我冲她咧嘴一笑,嘴唇都没张,只用舌头把那点血沫子往右腮一推,眼珠子斜上去,用唇语比划:“你闻到了吗?药气里……有你说漏的秘密。”
她瞳孔一缩。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那根银针上的毒,她以为是意外沾的,其实是我早就涂好的“幻舌散”,中了的人三天内会把心里话当顺口溜往外蹦。她刚才在药庐外自言自语的那句“天道之血藏在祭坛暗格”,根本不是蛊控,是毒发。
但她信了。
她以为我蛊控了她。
这就够了。
她往后退了半步,手摸向袖袋,想拔针。
我没拦她。
我只把右手抬起来,慢悠悠地,抠了抠耳后那颗红痣。
烫得像块烧红的铁片。
她看见我这个动作,脚跟一软,差点跪下。
不是蛊,是她自己吓的。这颗痣她从小看到大,知道它一烫,我就要干大事。
我咬破舌尖,把最后半颗彩虹晶核吞下去。
不是嚼,是首接咽。那玩意儿划过喉咙,像吞了根带刺的鱼骨,一路刮到胃里,然后“轰”地炸开。
火。
不是普通的火,是涅槃丹在烧我的五脏六腑。
我眼前一黑,又亮。
亮的时候,整座主峰的灵脉在我脑子里铺开,像一张被点亮的蛛网。每一条灵气流动的路线,每一个阵眼的位置,全都清清楚楚。
伪涅槃态,成了。
我听见药庐外那个执法堂守卫还在喘气,跪在地上,鼻孔里不断冒金红雾气。那是蚯皇第二次放屁的成果,彩虹雾裹着“醉相思”蛊毒,顺着排污管一路熏上来,全钻他鼻子里去了。
他抖得像筛糠,嘴里还在念叨:“东岗尸坑……有阵法封印……墨首座说三更后要用血祭唤醒……”
我眼皮一跳。
三更?唤醒什么?
没等我细想,他“噗”地喷出一口血,七窍全渗出血丝,仰面倒地,昏死过去。
行了,话也说了,人也倒了,接下来就看这口风往哪吹。
我抬手一招,蚯皇从马桶口“嗖”地窜出来,浑身湿漉漉的,嘴里还叼着那颗泉底晶核。它爬到我跟前,张嘴一吐,晶核“啪”地落在我掌心。
表面全是蛊纹,密密麻麻,像活的一样在爬。
我咬破指尖,一滴血落上去。
血刚沾核,晶核猛地一震,表面蛊纹瞬间变红,水底倒影里那双竖瞳又出现了,冷冷盯着我。
我反盯回去。
三秒后,它眨了眼。
我笑了。
这玩意儿现在认我当爹了。
我抓着晶核,翻身下床,一脚踩开药庐地砖,露出底下那条排污渠。蚯皇懂我意思,脑袋一低,尾巴一撅,肉乎乎的身子“哧溜”钻进去,顺着渠水首奔主峰灵眼。
我盯着地缝,等。
等它到泉心。
等它张嘴。
等它把这颗核,连同整个灵眼的核心,一口吞下去。
十息后,我掌心那颗晶核“咔”地裂了道缝。
成了。
灵脉开始震。
不是大震,是那种细微的、像心跳一样的颤动,一圈圈往外传。主峰各殿的灵灯同时闪了闪,执法堂洗药池的水面泛起涟漪,连东岗那边的尸坑封印阵,都“嗡”地轻鸣了一声。
我知道,从现在起,整座山的灵气里,都混进了涅槃丹的残息。
不是毒,不是蛊,是一种“改命”的味道。
谁要是敢用这灵气炼丹、布阵、修行,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命格扭曲,梦见自己变成一只会说话的鸡。
我正想着,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倒着的话音:
“的量力这,魂神烧会你。”
我一愣。
是烛九阴。
它在断剑里说话了。
我低头看压在床下的断剑,剑柄上那青铜蛇首的眼睛,正一眨一眨。
我没理它。
我只把手指伸进嘴里,抠出另一片纸——赵日天送我的第七张爆炸符的残角,上面还沾着他擦鼻子的汗。
我把它揉成团,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
这玩意儿现在不是符,是证据。
执法堂守卫昏倒前攥着的那块布,边缘也沾着同样的粉。我早就在他擦鼻子时,让蚯皇从排污管里喷了口气,把“醉相思”粉混进他鼻息里。
他现在倒在地上,手里还抓着那块布。
明天早上,扫地僧空寂巡山,一定会捡走。
他最爱捡别人不要的东西炼舍利子。
等他把这“蛊符共生体”带回苦海崖,点上香,敲起木鱼,念起《慈悲经》的时候——
嘿嘿。
佛音一响,蛊毒就炸。
我正乐着,忽然腰间一紧。
蚯皇回来了。
它从地缝里钻出来,整个身子鼓得像颗球,肚皮透明,能看见里面那颗晶核正缓缓旋转。
它趴我脚边,打了个嗝。
然后——
放了个屁。
这次不是彩虹色,是金红色,像晚霞烧到了地底。
雾气升腾,顺着通风口往外飘,融入山间灵气,一路往执法堂方向卷去。
我摸了摸耳后红痣,它还在烫,但没刚才那么刺人了。
涅槃丹的火,被压下去了。
可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烛九阴说得对,这力量,会烧魂神。
但我现在顾不上。
我只把断剑从床下抽出来,扛肩上,推门走出去。
药庐外,那个守卫还躺在地上,七窍流血,手里死死攥着那块符布。
我没碰他。
我只路过时,轻轻踢了下他脚后跟。
他脚趾抽了抽。
我笑了。
这局,收网了。
我往前走,灰袍破洞在风里晃,袖子里七种毒粉沙沙响。
走到第三步,我忽然停住。
抬头看天。
月亮还没出来,但云层裂了道缝,漏下一点光。
我眯眼看了会儿,忽然从怀里摸出块桂花糕,最后一块。
我咬了一口,甜得发腻。
正嚼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是柳蝉衣。
是空寂。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我三步外,光头在月光下泛着青,手里拄着竹杖,嘴里叼着算命幡。
他盯着我,低声道:“施主眉间藏天雷,掌心有地狱。”
我没理他。
我把桂花糕剩下的一半,塞进他手里。
他愣了愣。
我转身就走。
走出五步,我听见他在我背后,轻轻咬了一口糕。
然后——
“咔”的一声,像是牙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