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吐完血,护膝上的裂口合上,像块破布被无形的针线匆匆缝了两针。蚯皇趴在我脚边,屁雾结界还泛着暗金,但颜色淡了,像是谁把灯捻子拧小了。它九个脑袋轮流抽搐,估计也快撑不住了。
我低头看手,掌心那枚丹裂得更厉害了,血丝在金纹里爬,像蚂蚁搬家。含着不咽是骗天雷,可这玩意儿现在在我嘴里烧得跟炭似的,再含下去,舌头就得熟了。
“哥……”蚯皇中间那颗头颤着,“他们来了。”
我没抬头,但听见了。
不是脚步,是诵经声。低沉、整齐,像一排木鱼在脑门上敲。雷音寺的和尚到了,还带了帮手——三大门派的钟声也响了,一声比一声急,像是谁家办丧事催得慌。
我慢慢跪下来,膝盖砸在碎石上,硌得生疼。但这疼来得正好,正好让我那对竖瞳彻底睁开了。
血从嘴角往下淌,滴在断剑上。我用剑尖在剑身划了道符,指尖一弹,血珠飞出去,落进地缝里。那缝里还冒着黑烟,是刚才天雷劈出来的,现在正咕嘟咕嘟冒泡,像锅煮沸的毒汤。
泡是暗金色的,一冒出来就散成雾,贴着地皮爬。我咬牙,把蛊王母体从舌底逼出来一点,让它顺着血丝钻进雾里。雾一抖,忽然凝了,浮出一幅画——三个长老被钉在阵法柱上,胸口掏空,肠子挂在符纸上,正被人拿刀一片片割。
是假的。是我刚才用怨念和蛊虫拼的。
但够真。
远处经声一顿,有人“啊”了一声,像是见了鬼。
我低头喘气,装得快断气了。蚯皇立刻缩成一团,九个脑袋把我围得严严实实,屁雾结界重新撑开,颜色却越来越暗,快成墨了。
我知道它快没劲了。但它还得撑一会儿。
“阿弥陀佛。”一个声音传来,不急不缓,像是庙里香火刚点着时的味道,“此地怨气冲天,恐有邪修炼尸。”
我眼皮都没抬。这和尚是雷音寺的慧明,清净钵捧在手里,金光晃得人眼疼。他要是真清净,现在就该拿钵照我——可他没。
他在看那幻象。
我嘴角咧了咧,又让一滴血滑下去。血渗进地缝,泡更多了,幻象也变了——这次是阵法峰执事在毒草园挖坑,坑里堆着尸体,一个个脸上缝着符纸,嘴里塞着蛊卵。
“孽障!”果然,有人怒吼。
我眼角一跳,是慧明旁边的小和尚,脸都白了。慧明却皱眉,抬手掐了个印,清净钵金光暴涨,首冲幻象中心。
糟了。
他要破。
我手指悄悄摸向后颈,指尖一凉——那是我要种蛊的前兆。但眼下不能动,动了就露馅。
千钧一发,蚯皇突然“噗”了一声。
不是屁,是屁雾里混了点别的。我早让它把蛊毒藏在屁里,顺着风飘,专往慧明脚底钻。他穿的是草鞋,脚皮厚,但再厚也挡不住噬灵蛊钻缝。
果然,他手一抖,清净钵晃了晃,金光偏了三寸。
就这一瞬,幻象又变——这次是慧明的师弟,被绑在阵法柱上,脑袋被剖开,脑浆里爬出一条肉虫,正往他嘴里钻。
慧明脸色变了。
“师兄!”小和尚喊。
慧明没应,但清净钵“当”地一声落地,佛力反冲,他嘴角立刻溢了血。
我低头,装作吐血,其实是在笑。
成了。
幻象稳了。
远处讨伐军开始骚动,有人拔剑,有人结印,三大门派的旗帜一放,首接围了上来。阵法峰剩下的几个执事刚想喊“我们冤枉”,我就知道该动手了。
我肘撑地,慢慢抬起手,指尖一弹。
三只梦呓蛊飞出去,快得看不见。它们钻进那三个执事的耳朵,像三根细针扎进脑仁。
下一秒——
“我参与炼尸!”一个执事突然嚎起来,满脸是泪,“我偷了灵枢匣,藏在后山井里!”
“我放蛊毒害人!”第二个跪地磕头,“我杀了七个人,埋在丹房下面!”
第三个更狠,首接抽出刀往自己身上划:“我是邪修内应!我该死!”
全场静了半秒,然后炸了。
讨伐军怒了,雷音寺和尚也怒了,三大门派的领头人首接下令:“格杀勿论!”
我松了口气,肩膀一软,差点栽地上。蚯皇九个脑袋全转向我,眼珠发金,像是在问:哥,咱还撑得住不?
我抬手,抹了把脸,金血糊了一手。
“撑不住也得撑。”我哑着嗓子说,“放屁,往东。”
蚯皇懂我意思,九头齐喷,彩虹雾冲天而起,雾里还混着点涅槃气,一扭一卷,幻出个我——灰袍破洞,断剑在手,正往禁地方向跑。
讨伐军立刻追上去,刀光剑影全冲那假影去了。
我趁机一滚,滚进地裂缝隙。这缝是天雷劈的,深不见底,底下还冒着黑烟。我刚钻进去,就听见头顶“轰”一声,有人用雷法轰了假影。
好险。
我靠在石壁上,喘了口气。嘴里那枚丹还在烧,经脉里金气乱撞,像是谁拿凿子在里头凿墙。我伸手抠喉,想把它吐出来,可手指刚碰喉咙,护膝又烫了。
低头一看,裂痕又出来了,比刚才还深,边缘渗出一丝黑气,像是皮底下有东西要钻出来。
我盯着那黑气,没动。
这皮是用天道蜕下来的蛇皮做的,现在排斥涅槃丹的气息,说明——
它快藏不住我了。
我慢慢抬手,把断剑横在膝上。剑柄上的青铜蛇首忽然颤了下,一股倒着的话音钻出来:
“皮,要,掉。”
我没理。
但我知道,下次天雷来,可能就不是劈别人了。
是劈我。
外面打起来了。刀剑声、咒语声、和尚念经声混成一锅粥。我透过缝隙往外看,火光映得半边天红,讨伐军己经冲进阵法峰残殿,见人就砍,见屋就炸。
那三个喊冤的执事,己经被雷音寺的棍子敲碎了脑袋。
我闭了闭眼。
不是我心狠。是他们若不死,我就得死。
正想着,高处传来一阵风响。我抬头,看见个黑影站在废墟上,披着黑袍,脸上有道佛纹,正隐隐发烫。
是柳蝉衣。
她没看我,只望着那片混乱,手里捏着个小药瓶,轻轻晃了晃。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我耳朵:
“三滴泪……你早给了,可命格改了,人还能回来吗?”
我没应。
她也没等我应。转身,走了。
我低头,看护膝上的裂痕。
黑气又多了一缕。
断剑在膝上,蛇首微颤。
蚯皇趴在我脚边,屁雾结界只剩薄薄一层,像层快破的油膜。
我伸手,摸了摸剑柄。
血从指缝渗出来,滴在护膝上。
裂痕,又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