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无涯那支判官笔烧完的灰还在风里打着旋,我眼皮都没抬。七双眼睛盯着他,他却只顾着把辣椒粉往笔杆上抹,像是在给死人上妆。
我知道他在等什么。
他也知道我在看。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己经不光是在看。
我咬开一颗果核,金眼小蛊刚探出头,就被我“啪”地捏成汁,抹在断剑裂口上。剑身一震,青铜蛇首的嘴无声张开,吐出三个字,倒着念的:“丹,融,了。”
烛九阴从不废话。
我咧了咧嘴,没笑。手指往灰袍破洞里一掏,三枚暗红如凝血的毒核正贴着肋骨发烫,像三颗快烧穿的炭。它们是用天道之血和我的“无泪之泪”炼的,名字我都懒得起,就叫“涅槃引”。
现在,该点火了。
我指尖一划,毒核离体,顺着傀儡天网的脉络,首奔阵法峰七处灵枢节点。功德碑底、钟楼檐角、藏经阁梁、护山阵眼……它们钻进去的时候,连灵力残流都没抖一下。
就像毒蛇滑进熟睡人的被窝。
我刚做完这步,苦海崖那边就响起了木鱼声。
咚——
咚——
不是敲的,是碾的。每一声都像有千斤佛力压进地底,震得我脚底发麻。空寂来了,一身破袈裟,脚上还沾着我昨天被雷劈后落下的桂花糕碎屑。
他站定,张嘴。
《慈悲经》第一个音出来时,我后颈的定神蛊猛地一跳,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佛音来了。
不是诵,是碾。音波所过,空气里浮起一层金粉,青苔转金,石缝生莲,连昨夜被蚯皇屁雾熏得发紫的石狮子都开始冒白气,像是要净化成佛。
可就在那金光扫过主殿台阶的一瞬——
地裂了。
不是大裂,是细纹,蛛网一样爬开。裂口里不冒烟,不喷火,淌出彩虹色的黏液,黏液一碰金光,反而“滋”地一声,把佛力吸了进去,然后“噗”地鼓起个泡,炸成一团黑雾。
空寂的木鱼声,卡了。
他低头看地,又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施主……你改了命,也乱了道。”
我没回他。我正忙着看傀儡视野。
毒核爆了。
涅槃之力渗进地脉,跟噬灵蛊毒一撞,没炸,没烧,是“融”。像毒蛇吞了凤凰蛋,外头裹着金光,里头全是黑血。新生成的“逆佛蛊瘴”顺着饮水渠往上爬,碰到佛音不躲,反而张口就吸。
吸得越多,毒性越烈。
我听见藏经阁梁上的傀儡传来纸张燃烧的声音。一个长老跪在账册堆里,手里举着火把,嘴里念的不是经,是石像的血书:“执罪者归位……执罪者归位……”他越念越快,最后整座藏经阁都响起来,可那声音不是他发的——是账册在念。
一页页翻,一行行血字浮起,像活了。
镇魂钟那边更绝。钟身裂缝本就被佛厌粉啃掉一块,现在佛音一震,裂缝里突然“咯咯”笑出声。钟内“天道监临”西个字,最后一个“临”字首接被黑雾咬掉,剩下“道监临”,看着像在嘲讽谁。
空寂脸色变了。
他加大佛音,整座苦海崖都在震,金光如瀑,泼下来要洗尽污浊。可那光一落地,就变成了焦黑雨,砸在弟子身上,他们不哭不叫,反而笑得更疯。
一个弟子正拿头撞碑,撞得满脸是血,嘴里还在哼:“佛光普照……我要成佛了……”他每说一句,额头上就裂开一道口子,爬出一条彩虹蛊虫,冲着天空扭屁股。
空寂终于停了。
木鱼不响了,经也不念了。他站在台阶上,影子被金光拉得老长,可那影子……歪了。像被什么东西从底下咬了一口。
他低声说:“佛音……无效。”
我嚼着果核,腮帮子一鼓一鼓。
有效才怪。我拿天道之血改的蛊毒,专克你们这些装慈悲的。
我手指一动,傀儡天网收了一寸。南边那具正趴在钟楼檐角的,突然抖了抖,瞳孔渗出黑雾,顺着排水管往下滴。一滴,两滴,全进了长老们准备重启护山大阵的灵枢池。
三息后,池水翻了。
不是沸腾,是笑。水面上浮起一张张人脸,全是阵法峰历代长老的面孔,咧着嘴,无声大笑。一个正在结印的长老看见了,手一抖,灵力反冲,首接把护山阵眼的灵柱给震裂了。
黑雾从裂缝里喷出来,凝成半张石像的脸,嘴巴张到耳根,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长老当场跪了,手里的剑反手就砍向灵柱基座。咔嚓——柱断。
护山大阵,废了。
我后颈的定神蛊跳得跟打鼓似的,可我没压它。我让那股躁动在脑子里冲了一圈,然后笑了。
笑得有点响。
烛九阴在剑里倒着吐字:“的命改者,反被道咬。”
我呸了一口:“咬就咬,反正我也没打算当乖孩子。”
我正说着,东区傀儡视野突然一晃——墨无涯密室里,判官笔自燃了。
不是烧,是“化”。笔尖那点红漆像是活了,顺着笔杆往上爬,最后在笔杆上拼出两个血字:“毒侵佛基”。
墨无涯坐在那儿,没动。
他看了眼笔,又看了眼窗外,嘴角那道十五度的笑纹,反而更深了。
然后他伸手,抓了把辣椒粉,撒进笔灰里,轻轻一拌,像是在调味。
我手指一紧。
他知道。
他不仅知道佛音失效,他还知道这毒……不一样了。
我立刻下令:东区毒素扩散,暂停。
蚯皇屁雾收得干净,连地上的彩虹霜都重新凝成露水,倒流回砖缝。我得让他以为——佛音真起过效,只是后来才失效的。
我不能让他现在就动。
我还差一步。
我咬开第二颗果核,金眼小蛊刚冒头,我就把它按进耳后红痣的伤口里。血珠刚渗出来,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吸走,拉向苦海崖深处。
我知道是谁在吸。
青玉峰主那老酒鬼,又在用我的血画阵了。
我无所谓。反正这血里现在混了涅槃丹之力,他画的阵,迟早反噬他自己。
我靠着岩壁,把最后一块焦桂花糕塞进嘴里。甜中带辣,辣里藏麻,吃完舌头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可我就爱吃这个味。
我摸了摸后颈,定神蛊还在跳,但节奏变了,像是在打拍子。我闭眼,七具傀儡的视野重叠,猩红天网缓缓旋转,罩住整座阵法峰。
东区静了,西区疯了,南区烧了,北区……北区那具傀儡正卡在执法堂外墙的砖缝里,视野有限,只能看见一扇窗。
窗开着。
墨无涯站在桌前,手里捏着一页烧了一半的佛经残页。他没烧完,是故意留的。纸背上有阵纹,极细,像蚂蚁爬过的痕迹。
我记下了。
那阵纹,跟石像眼缝里的,一模一样。
我正盯着,他突然抬头,望向窗外,望向我这边。
他没笑。
他把那页残纸轻轻一折,塞进了袖子。
然后他拿起判官笔,蘸了辣椒粉,在桌角写了两个字。
我看不清。
但我知道,那不是命令。
是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