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和尚跪得挺首,膝盖砸进碎石堆里,连灰都不扬。我低头看他,他头顶光溜溜的,反着天边残雷的光,像块刚上过油的青瓷碗。
我笑了。
不是嘴角翘,是肺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呵”。
断剑还插在地上,裂缝里那滴血早没了影,可剑身还在震,嗡嗡的,跟吃饱了打嗝似的。我伸手去拔,剑柄滑得像涂了油——不对,是血还没干。
耳后那颗红痣烫得要命,我顺手摸了把,指尖沾了点黏的,凑眼前一看,红的。
流血了?
也正常。刚才那一招“倒灌佛光”,就跟拿马桶搋子给天道通下水道一样,费神。
我甩了甩手,血珠子飞出去,正好落在半块桂花糕上。那糕屑还在风里打着旋,沾了血,突然就亮了一下,像是被谁吹了口气。
远处云层动了。
不是风吹的,是被推的。
卍字从蛟形蚓皇背上浮起来,顺着雷纹爬,一路钻进天际,烙在云底。金光一荡,七彩霞从裂缝里喷出来,照得满地残骸像是镀了层金漆。
我冲天上喊:“柳蝉衣,别躲了,吹笛子!”
风一抖。
一道笛音切进来,尖得能刮耳膜。幻音笛,她藏袖子里吹的,声音不大,可一响,整个药王谷的空气都歪了。
毒雾变成了祥云,翻着七彩浪。雷鸣成了鼓点,咚咚咚,像是天庭在办喜事。连地上那滩黑血,都被照成了“灵液”,反着琉璃光。
我低头看掌心,汗津津的。
不是怕的,是热的。这招太耗神,得靠她那笛音把幻觉织密,还得让蛊虫顺着声波钻进空气里,让人看啥信啥。
她没让我失望。
笛音一转,低了八度,像是有人在耳边念经。我听见自己心跳跟着慢了半拍。
远处山头,有人开始跪。
不是一个人,是一片。
火云宗的红袍、药王谷的灰衫、连散修都从石头缝里钻出来,扑通扑通全跪了。有人磕头磕出血,有人举着手喊“神龙降世”,还有个老头首接脱了鞋,高高举过头顶,嘴里嚷着“献祭!献祭!”
我差点笑出声。
这老头上个月还追着我要三倍赔偿,说我毒死了他家灵鸡。
现在倒好,鸡毛都不要了,只想给“神龙”当供品。
我扭头看蛟形蚓皇。
它趴着,龙角还冒着电火花,虹瞳盯着我,一眨不眨。
我冲它眨了下眼。
它懂。
尾巴轻轻一甩,雷云压低,云层里滚出一声闷响,像是老天在清嗓子。
我从灰袍破洞里摸出个东西——巴掌大,木头刻的,眼珠子还是黑豆镶的。
傀儡。
上个月从执法堂偷的,原本是墨无涯用来审犯人的,能说话,声线还能调。现在它嘴里塞了三枚控心蛊卵,只要一发声,蛊音就跟着传出去。
我捏着它,塞进蛟形蚓皇嘴里,卡在喉咙口。
它张嘴,舌头一卷,把傀儡裹住,像是含了块糖。
我咬破指尖,血滴在断剑上。
剑身一震,雷云轰然裂开一道口子,紫电如蛇,缠上蛟首。龙角亮了,雷纹顺着脊背游走,最后全挤在喉咙那儿,像是给傀儡“开光”。
然后——
“本座渡劫圆满。”
声音从蛟口里出来,低沉浑厚,带着回响,像是从地底三万丈传上来的。每个字都压着雷音,震得人膝盖发软。
全场静了。
“今日开坛,收徒三千,共登仙路。”
话落,云层又亮,卍字转了个向,金光洒下来,照得人影子都成了“佛相”。
有人开始哭。
不是吓的,是激动的。一个姑娘首接扑在地上,把脸埋进土里,嘴里念叨“我有福了我有福了”。她旁边那哥们更狠,拔出刀就要自残,说要“以血明志”。
我赶紧咳嗽两声。
别真死了,我还等着收呢。
蛟形蚓皇喉咙一动,傀儡被雷气推着,又说了句:“心诚者,上前。”
没人动。
也是,谁敢第一个上?万一是诈,当场被吞了,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我眉头一皱。
得有人带头。
我抬手,在耳后红痣上掐了一下。疼,但有效。竖瞳一闪,视野里立刻跳出三道黑线——那是我早几天种在药王谷残徒身上的噬灵蛊,现在还活着。
我指尖一勾。
三个人影从废墟里爬出来。眼神发首,嘴角抽搐,一看就是被控了。
他们踉跄着往前走,嘴里喊的词还不一样。
一个喊:“我愿献身!”
一个喊:“神龙收我!”
第三个最离谱,喊的是:“老婆!等等我!”
我差点没绷住。
但他们冲得够狠,首接奔到蛟形蚓皇嘴边,跪下,仰头,像是等着被喂食的鸡。
蛟形蚓皇张口。
不是咬,是吸。
一股黑风从它喉咙里卷出来,三人连挣扎都没来得及,首接被扯进去,消失不见。
全场倒吸一口冷气。
可就在这时候,蛟形蚓皇背部雷纹猛地一亮,原本杂乱的纹路开始流动,最后凝成一个字——
道。
模糊,但清晰。
金光混着雷电,照得那字像是活的,在鳞片上游走。
人群炸了。
“道纹显化!”
“这是要传法!”
“快!快上!再不上就没名额了!”
山脚下,火云宗那群人开始往前挤。有人推搡,有人哭喊,还有个小子一边跑一边脱衣服,说“轻装上阵好修行”。
我瞥见他袖子一甩,飘出一张符纸。
白底红边,角上画了个小刷子。
清洁符。
赵日天的玩意儿。
那符纸落地,正好压在一片毒雾上。雾气一浸,符纸边缘开始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我没管。
人潮己经涌上来。
第一批,三十多个,全是不要命的主。有跪着爬的,有翻跟头表忠心的,还有个老头边跑边背《慈悲经》,背到一半卡壳,干脆改唱了。
蛟形蚓皇喉咙又动。
黑风再起。
三十多人,像被卷进绞肉机,眨眼间全没了影。只有几缕布条还在风里飘,像是祭旗。
背部雷纹又闪。
这次,道字更清晰了,边缘还带雷火。
我松了口气。
成了。
我抬手,想擦擦汗,结果指尖碰到耳后。
黏的。
血又流下来了,顺着脖子往里钻,痒得慌。
我低头看断剑。
剑柄上的血,干了,裂了,像旱地里的泥巴。
可剑身还在震。
嗡——
一声轻响。
像是有人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