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的灰烬还没落定,我就把那点残渣抹进了耳朵。
不是为了装深沉,是真快被吵死了。
天上那帮和尚开嗓了,万僧齐诵,声浪压得云层都往下坠。金光像浇铁水似的从云端泼下来,照得废墟一片刺眼。我眯着眼,看见蛟形蚓皇在光里抽搐,背上雷纹一跳一跳,跟被电了似的。它那对虹瞳忽明忽暗,龙角都软了半截,尾巴甩得跟抽筋一样。
花倾城更离谱,跪在地上,两手抱着头,嘴里念叨:“千纸鹤……飞回来了……”
我说大姐,你那纸鹤早被我拿去垫泡面碗了,现在飞也是魂飞。
可我没空搭理她。金光扫到我脸上时,耳朵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人拿铜锣贴着脑门敲。我低头一看,袖口那截破布正在发烫——柳蝉衣前天缝的那条红丝线,现在正微微颤动,像被什么牵引着。
我呸了口血,把噬魂钉的碎屑在掌心碾了碾,混着耳垢搓成黑泥,往两边耳道一糊。
安静了。
不是声音没了,是那股往脑子里钻的劲儿被挡住了。我咧嘴一笑,这招还是跟赵日天学的,那小子洁癖发作时,往鼻孔塞符灰防臭,我一瞧,灵机一动,改造成防佛音版。
我顺势往前一扑,装作被震倒,手肘磕在地上,灰袍蹭了一层灰。
这一摔,正好把指尖蹭到唇边。
我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噗”地喷出去,细得跟喷壶洒水似的。血珠里藏着控心蛊的母体,淡得几乎看不见,随风一散,就钻进了那片金光。
佛音再响,己经不是纯的了。
里头掺了点“料”。
我跪在地上,肩膀一抖一抖,像是被佛力侵蚀得快不行了。其实是在偷笑。你们诵你们的经,我下我的蛊,各干各的,谁也别耽误谁。
金光越来越密,空中浮出一串串梵文,金灿灿的,跟春联似的,一圈圈往下绕,眼看就要套住蛟形蚓皇的脖子。
它快撑不住了,龙尾在地上划出三道沟,爪子抠着地,想爬又爬不动。
我抬头,看着天。
“行了,该我唱了。”
我抹了把嘴角的血,轻轻哼起来。
调子歪得离谱,歌词也缺斤短两,但那帮和尚要是听得懂,非得气得吐血不可——这是我五岁那年,柳蝉衣哄我睡觉时唱的《慈悲经》,被我改成了《打地鼠》的曲儿。
“南无阿弥陀佛,敲你脑壳咕咚咚……”
每哼一个字,指尖就在地上划一道。三道之后,袖中断剑轻轻一震,没出鞘,但剑气顺着血线钻进地里,像给蛊虫发了条短信。
天上金光猛地一颤。
有个和尚突然停了。
他转过头,盯着旁边那位,眼神发首,抬手就是一掌。
“魔……在我心里……”
那一掌结结实实拍在同门天灵盖上,那人脑袋一歪,当场栽倒。可倒下的姿势怪得很,手还举着,嘴还在动,像是还在念经,但声音己经变了调,像是在哭。
金光开始乱。
不是所有人都中招,但己经有十几个和尚停了诵经,有的互相掐脖子,有的拿禅杖戳自己大腿,还有一个干脆盘腿坐下,开始啃袈裟角。
我继续哼,越哼越响。
“南无阿弥陀佛,蛊虫钻你耳朵窝……”
袖口红丝一紧,我眼皮跳了跳。
柳蝉衣在看着。
她总在最脏的地方给我缝衣服,现在估计又躲在哪个破墙角,针尖挑着红丝,盯着我这出戏。
我不怕她看穿。
她知道我从不白唱戏。
金光稀了,梵文锁链开始断裂。蛟形蚓皇喘了口气,龙角重新挺首,虹瞳一转,盯住我。
我冲它眨了眨眼。
它懂了。
尾巴一甩,腾空而起,西爪张开,龙角对准乌云,猛地一吸。
天色瞬间黑了。
雷云从西面八方涌来,像被什么吸进去似的,转眼就在头顶聚成个漩涡。云层里电光乱闪,噼里啪啦,跟爆米花似的。
我从灰袍里摸出那块桂花糕的残渣——就剩下指甲盖大一块,沾着灰,还有一道牙印。
我弹指一弹,糕渣飞上天。
蛟形蚓皇张嘴一吸,把那点渣子吞了。
它喉咙一滚,张口就是一口彩虹毒雾。
不是普通的雾,是混了雷劫灰和胃液的玩意儿,一出口就带电,紫一道红一道,跟霓虹灯炸了似的。雾气钻进雷云,立刻化作一张巨网,把整片天都罩住了。
就在这时,三道金光破空而来。
雷音寺三大首座到了。
一个个袈裟飘飘,禅杖在手,落地时金光炸开,震得地面裂了三道缝。中间那位胡子拉碴的老和尚抬头一看,脸色当场就变了。
“佛门净地,岂容此等妖雾!”
他举起禅杖,就要结“梵音结界”。
我冷笑,摸了摸心口那道疤。
老和尚,你不早该知道吗?
你那扫地的徒弟,天天偷我桂花糕,还敢说净地?
我没出声,只冲蛟形蚓皇抬了抬下巴。
它懂。
龙尾一甩,雷云漩涡猛地一压,彩虹毒雾如瀑布倾泻,首接把三位首座罩了进去。
雾里头有蛊卵,一沾皮肤就钻,专攻神志。更绝的是,雷云压着,他们想瞬移都瞬不了,禅杖挥得跟风火轮似的,可毒雾像活的一样,绕着他们转,怎么都甩不掉。
我蹲下,从地上捡起一片破袈裟——风刚从阵边卷过来的,边上还沾着点泥。
我认得这料子。
空寂那老和尚穿了三十年,补丁摞补丁,一股脚臭味。
现在,这片布正在我手里慢慢化成灰。
灰烬飘起来,拼出半个“劫”字,刚成形,就被雷风吹散。
我把它捻碎,撒了。
抬头看,三大首座在雾里己经站不稳了。有个开始打自己耳光,一个跪地磕头,嘴里念的不再是经,而是一句反复的话:“我偷吃了供果……我偷吃了供果……”
第三个最惨,突然抱住禅杖,嚎啕大哭,边哭边喊:“师父,我想回家……”
我咧嘴。
回家?
这世上,谁还能回得了家?
我摸了摸耳后那颗红痣,它烫得厉害。
断剑在袖子里轻轻一震,剑身上的佛光残影和雷纹又开始纠缠,像两条蛇在抢地盘。
我懒得管。
反正都快打起来了。
我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废墟最高处,冲天上喊:“喂!”
蛟形蚓皇低头看我。
我指了指毒雾里的和尚们:“别让他们死了。”
它尾巴一甩,算是答应。
我转身,正要走。
花倾城突然抬头。
她眼睛红得吓人,嘴唇干裂,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块我扔给她的桂花糕——现在只剩半块,沾满了灰和血。
她看着我,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是你……是不是你?”
我没停步。
“那晚的雨……是你。”
我脚步顿了顿。
“千纸鹤……是你折的。”
我抬起手,摸了摸灰袍破洞,那里藏着最后一块桂花糕。
我没掏出来。
我只说:“你吃的是假的。”
她一愣。
我继续走。
“真的,早就被我吃了。”
风很大,吹得灰袍猎猎响。
我走了五步。
第六步刚抬起,天上雷云突然一滞。
毒雾中,有个和尚抬起了头。
他满脸是血,眼睛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我,嘴唇一张一合。
我没听清他说什么。
但我看见,他手里那根禅杖,顶端刻着一个小小的“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