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蚯皇吐出来的那撮辣椒粉,手指一勾,把它捻进灰袍第三层破洞的夹缝里。这玩意儿沾过判官的靴子,泡过毒血,又被蚯皇的胃液腌了半宿,现在闻着像谁家灶台炸了油锅后剩的渣子——但它好使,比什么符咒都灵。
外头山风卷着铁锈味刮进来,我知道,他们来了。
执法堂的锁灵阵己经压到山门口,三才位钉了三根黑旗,旗面写着“诛魔”俩字,写得跟狗啃的似的。火云宗那帮人举着火把,照得半边天通红,领头那个还是赵日天,正一边挥袖清地一边跳脚:“脏!太脏了!这土里肯定有脚皮!”
我咧了下嘴。脚皮?那可不,空寂老和尚前天还偷我桂花糕,鞋底蹭我门槛留了一层皮,早让蚯皇掺进傀儡的膝盖缝里了。
雷音寺的人最烦,一个个光头锃亮,嘴里念经跟催命符一样。带头的老和尚手托金钵,钵底刻着“净世”二字,走一步响一声,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来收尸。
我低头看了看袖口,蚯皇缩成一条细带缠在我手腕上,彩虹眼微微发亮。它没说话,但我知道它在笑——就跟我在假哭时憋着坏一样。
我咬破舌尖,一口血“啪”地吐在掌心。这血不纯,混了判官的毒、空寂的银丝,还有昨夜喂给蚯皇的蛊卵残渣。三样东西搅在一起,腥得我自己都想吐。
但我没吐。我把血抹在拇指上,往地上一划。
一道看不见的线,顺着地缝钻了出去。
百步之外,青玉峰后山,石碑底下,第一具傀儡睁开了眼。
那是个跟我一模一样的泥人,脸上还糊着五年前我“暴毙”时用的假血浆,眼眶里填的是毒草园晒干的蜈蚣卵。它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关节“咔”地响了一下,黏液顺着指缝滴进土里。
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整整九十九个,全是我这些年“死”出来的替身。有的穿着我小时候的破袄,有的披着大师兄扔掉的旧剑鞘,每一个胸腔里都塞着一颗爆裂蛊,关节缝里涂满蚯皇的口水——那玩意儿一见空气就发胀,沾上皮肉能钻进骨头缝里生根。
我蹲下,把耳朵贴地。
地底下传来一阵阵“咚、咚、咚”的闷响,像是谁在敲一面破鼓。那是傀儡们的心跳,用蛊虫频率调过的,整齐得跟 marg 的蛤蟆军似的。
外头,赵日天还在烧地。他一张符甩下去,火苗“轰”地窜起三丈高,正好燎到一具藏在树后的傀儡脚尖。
我眼皮都没眨。
那傀儡立刻抽搐了一下,但没炸。它只是缓缓转头,黑洞洞的眼窝对准了赵日天。
赵日天打了个哆嗦:“谁?!”
没人答。
他又甩了张“净尘符”,火光一照,傀儡的脸“滋”地融化了一半,露出底下刻满蛊纹的木胎。
“啊啊啊!脏!脏死了!”他跳起来,连退三步,一屁股坐进另一具傀儡怀里。
那具傀儡“咔”地合上双臂,把他搂了个结实。
我差点笑出声。
但这还没完。我指尖又在地上划了半圈,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喂”字。蚯皇尾巴一抖,顺着我的脉门爬到肩头,张嘴“噗”地喷出一缕彩虹雾。
雾气贴着地皮飘向井口,一晃,幻出个龙头虚影,张牙舞爪地冲天一吼——当然没声,但那模样够吓人。
“龙!是龙!”雷音寺一个弟子尖叫。
“魔种显形!”执法堂的人立刻抽出判官笔,笔尖闪着噬魂钉的寒光。
三方人马全往前涌,正好踩进我画的圈里。
我咧嘴,舌头舔了舔后槽牙。
就是现在。
我指尖猛地往下一戳,血顺着经脉首灌地底。
百具傀儡,同时跪地。
它们齐刷刷抬手,拍向自己胸口。
“砰——!!!”
第一具炸了。
血雾混着黏液冲天而起,像谁打翻了一坛子烂番茄拌胶水。那液体一沾人,立刻往皮肤里钻,中招的火云宗弟子当场抽搐,眼球翻白,下一秒,瞳孔变成彩虹色,嘴里开始冒泡。
第二个炸。
第三个炸。
一具接一具,像过年放炮仗,噼里啪啦响成一片。黏液炸得满天飞,有的落在雷音寺和尚头上,顺着光头流进耳朵;有的溅进执法堂弟子的嘴里,当场把舌头染成七彩色。
赵日天被搂着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一坨黏液“啪”地糊在他脸上。
“我——我——我洁癖要犯了啊——!”他嚎得比杀猪还惨。
没人理他。
因为所有人都开始变。
皮肤底下雷纹游走,像是有人拿电钻在皮下画符。有人跪地干呕,吐出来的不是胃酸,而是一团团扭动的蛊虫;有人突然大笑,笑声越来越尖,最后首接裂成骸骨笛的调子。
我站在高处,袖子一抖,蚯皇“嗖”地窜上半空,盘成个大圈,像条彩虹腰带悬在云端。
它张嘴,开始吸。
第一个被吸走的是个执法堂判官,手里还攥着半块噬魂钉碎片。他刚想念咒,蚯皇尾巴一卷,首接把他卷进嘴里,连人带钉,一口吞了。
第二个是雷音寺和尚,正念《慈悲经》,念到一半,声音扭曲成求饶,也被吸了进去。
火云宗的人想跑,可腿刚抬,就被地里钻出的傀儡残肢缠住脚踝。那些断手断脚还在动,黏液顺着裤管往上爬,转眼就把人泡成了蛊巢。
我拍拍灰袍,掏出那撮辣椒粉,往空中一撒。
粉落在一个抽搐的弟子头上,他猛地一颤,眼珠爆开,嘴里喷出一团火——正是判官体内的毒血被引爆了。
我笑了。
这玩意儿,果然好使。
远处山崖上,柳蝉衣坐在石头上缝衣服,针尖挑着一缕红丝,一下一下,像是在数心跳。她没看这边,但我知道她在等——等我收网,等我回家,等我把这群杂碎的命,变成她炼丹的材料。
蚯皇在天上转得越来越快,肚子鼓得像要炸。它每吞一个,背上雷纹就多一道,颜色也更亮一分。现在它整个身子都泛着虹光,像条活的霓虹灯管。
我抬头看着,忽然觉得有点饿。
胃袋咕噜了一声。
就在这时,赵日天终于挣脱了傀儡的怀抱,满脸黏液地爬起来,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符。
那符金光闪闪,上头画着“净世火莲”西个字。
他咬破手指,往符上一按,大吼:“给老子——烧!”
火光冲天。
紫色的灭世焰炸开,正好打在最后一具傀儡身上。
那傀儡没炸。
它只是缓缓转过头,脸上挂着跟我一模一样的笑。
它抬起手,指了指赵日天。
然后,胸口缓缓裂开,露出里面那颗比拳头还大的爆裂蛊。
蛊上,沾着一粒辣椒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