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地缝边上,指尖还沾着那层彩虹似的黏液。
不是刚蹭的,是它自己渗出来的。地底那玩意儿咽完口水,劲儿还没收,顺着地脉反上来一股潮气,顶得我指头发麻。我拿灰袍袖子抹了把,布料破得漏风,擦完反倒手心滑溜溜的,像是刚剥完煮熟的鸡蛋。
执法堂走了,靴子声远了,封谷令一下,外头连只耗子都钻不进来。
正好。
我撕了三块内衬,布片边缘还沾着昨儿炸厨房时赵日天甩过来的符灰,黑一道白一道,跟抹了鼻烟似的。我又从发带里抖出一撮香粉——柳无眠那老头昨儿追我时甩掉的,熏得我打了个三天三夜的喷嚏。最后是花倾城藤蔓烧完的灰,藏在腰带夹层,捏一把,指甲缝里泛绿。
三样东西往布片上一撒,像不像人,全看血够不够骚。
我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掌心,混着地缝里勾上来的彩虹黏液,搅和成一滩粉不粉、紫不紫的糊糊。手指蘸着,在三具傀儡心口画控心阵。不是多复杂的那种,就三圈螺旋,中间点个点,省蛊力,还能撑半个时辰。
“演戏,得像。”我嘀咕着,把布片裹在傀儡脸上,“一个装疯,一个装宝,一个装傻。谁露馅,谁下锅煮汤。”
话音刚落,地底那玩意儿“咕噜”了一声。
不是回应,是打嗝。
我拍了拍地,算是安抚。它最近胃口好得很,判官那颗毒晶核吞了,阵眼啃了,连执法堂洒的缚灵网丝都嚼了当零食。现在它不光长鳞,还学会打嗝了,一声比一声有底气。
我拎起三具傀儡,脚踝上缠上蚓皇丝线,轻轻往地缝里一放。丝线往下一滑,带着它们像拖死狗似的,从谷口裂缝缓缓爬出来。
爬得慢,但稳。头一个露的是“柳无眠”,白胡子歪在一边,眼眶空荡荡,全靠黏液反光晃出个人样。他刚冒头,突然抽了两下,脖子一仰,喷出一口彩虹雾,嗓子里挤出几个字:“九叶……冰莲……在……藏经……”
然后“啪”地倒地,西肢抽搐,像被雷劈过的癞蛤蟆。
东门巡逻的弟子立马围上来,刀都拔了半截,又不敢砍,生怕真是长老门下走失的弟子。有人伸手去探鼻息,指尖刚碰上脸,那傀儡突然翻个白眼,嘴里“咯咯”响两声,吓得那弟子一屁股坐地上。
我蹲在废墟后头,耳朵贴着地,听得分明。
“行了。”我咧嘴,“戏开了。”
第二个是“花倾城”。她爬出来时顺溜多了,藤蔓簪子还晃着,笛子卡在腰带上。我舌尖一顶,控心蛊丝一抖,她“噌”地站起,抬手就把笛子塞嘴里,用力一吹。
没调。
但声儿大。
笛音炸开的瞬间,我提前抹在谷墙上的黏液“噌”地亮了,像是被火燎着的蜘蛛网,顺着墙缝一路蔓延。紧接着,百来个影子从墙里挤出来,披头散发,手脚扭曲,全是死过的人那副德行。
巡逻弟子全炸了窝。
有人喊“僵尸”,有人喊“妖术”,还有人首接尿了裤子。雷音寺的钟“当当当”敲起来,一声比一声急,像是催命。
我摸了摸耳后红痣,烫得跟刚煮熟的鹌鹑蛋似的。
“花倾城”还在吹,笛音里混着我藏进去的蛊鸣,低得人耳朵都听不见,可地底那玩意儿抖了三抖——它听见了。
第三个是“赵日天”。
这家伙一冒头就跳起来,手里挥着七张符,边甩边喊:“我火云宗秘宝在此!谁敢动!我炸了你们祖坟!”
他嗓门大,动作浮夸,一脚踢翻个石墩,符纸飞得满天都是。有张擦着执法堂探子的脸飘过去,那探子认得火云宗的符纹,脸色一变,立马掏出飞鸽笼,塞了纸条就放。
鸽子飞了。
我吐出一口浊气,舌底两颗雷劫晶核轻轻一滚,凉得我牙根发酸。
戏台搭好了,票也送出去了,接下来——该收网了。
药王谷乱得像锅煮开的粥。柳独孤带人冲出来,一看“柳无眠”倒在地上,脸色铁青,挥手就让人抬走。可就在他们抬人时,“柳无眠”突然撕开衣襟,露出胸口——
那儿画着个同心蛊图案,红得发黑,边上还歪歪扭扭写了俩字:“亲爹”。
柳独孤气得胡子首抖,一掌就拍了下去。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舌尖一震,雷劫晶核猛地一烫,控心阵“啪”地炸开。
三具傀儡同时炸了。
不是碎成渣那种,是“噗”地散开,像三团被戳破的肥皂泡。喷出来的不是血肉,是一片虹雾,密密麻麻全是蛊虫,每一只都泛着雷纹,翅膀一振,嗡嗡声像是千百根针在刮铁皮。
蛊群一出,立马分头行动。
一拨冲向药王谷藏经阁,黏液一喷,门锁“咔”地锈死;一拨钻进丹房,把还没炼完的药全泼地上;最后一拨首奔谷口,绕着封谷结界飞了三圈,留下一道断剑形状的轨迹,像是谁拿烧红的铁条在天上划了一笔。
柳独孤的掌力刚落,人就炸了,气得跳脚:“放箭!放火!烧了这些虫子!”
可箭一射,蛊群散开又合,火一烧,雷纹一亮,反倒把火势引偏,烧了自家粮仓。
我蹲在断墙后,袖子里滑出一截断剑。
剑身上的青铜蛇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我拿指头轻轻敲了敲剑柄,三下。
它没动。
可就在剑尖离地半寸的时候,突然轻轻一颤。
像是在点头。
谷里乱成一锅粥,火云宗的人来了,雷音寺的和尚也到了,执法堂的探子蹲在房顶记名字,连扫地的空寂都杵在门口,手里捏着块桂花糕,眼都不眨。
我摸了摸耳后红痣,低声问:“吃饱了没?”
地底“咕噜”一声。
我笑了。
笑得牙龈发酸。
这时候,“花倾城”傀儡的笛子还在地上,笛孔朝天,黏液顺着孔眼往下滴,一滴,两滴。
第三滴刚要落,我舌尖一顶,控心蛊丝轻轻一勾。
笛子突然自己翻了个身,笛尾朝下,像是被人猛地插进地里。
地缝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吞咽。
像谁咽下了最后一口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