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吐出最后一口黑雾,胃里像被砂纸磨过一遍。
不是滋味,是真磨。
那团肉粉色的玩意儿正贴在我心口,六片半透明的鳞片一开一合,吸着我体内残存的毒气。它现在就藏在我胃袋里——这玩意儿能吞火、能化毒、能把自己缩成指甲盖大小,但就是不能穿裤子。
我低头看了眼破袍子,底下鼓鼓囊囊,走起路来像揣了个会呼吸的暖水袋。
“别蹭了,”我小声嘀咕,“再蹭我就漏馅了。”
它不动了,鳞片微微颤了颤,像是在笑。
我沿着崖壁往下蹭,脚底踩着的不是石头,是十年前我亲手埋下的毒藤根。它们早就疯长成网,缠着地下暗河的入口,水面上浮着一层绿油油的膜,像是谁把一锅菠菜汤倒进了地底。
这就是药王谷的后山毒井。
七天前,我把一枚果核塞进了这口井的裂缝里。现在井壁上爬满了苔藓,但我知道,那不是苔藓——是反净咒文,我用断剑刻的,伪装成植物生长的纹路。每到夜里,净水阵就歇菜三刻钟,刚好够孢子分裂。
我趴到井边,耳朵贴地。
有脚步声。
不是执法堂的铁靴,是软底鞋,三更半夜还敢在这儿晃荡的,八成是守鼎的弟子。
我咧嘴一笑,手往嘴里一探,抠出半块馊掉的烧鸡。
“给你加个餐。”
我把鸡块往井里一扔。
“咚”一声,水面涟漪荡开,绿膜裂了条缝。
下一秒,整口井“嗡”地一震。
不是回声,是共鸣。
我心口那团肉也跟着抖了抖,六片鳞片同时张开,像听见了老祖宗的召唤。
行了,它认路了。
我翻身滚进井口,顺着毒藤滑下去,落地时故意摔了个狗啃泥,膝盖磕在石板上“啪”地响。
“哎哟!”我嚎了一嗓子,“谁坑我!”
守鼎弟子果然冲过来两个,举着感应符照我:“楚昭然?你不是被推下北麓了吗?”
“推?那是我自己跳的!”我捂着腿爬起来,一脸委屈,“我那是为避劫!你们懂不懂天机啊!”
说着我猛一咳嗽,一口黑血喷在地上,血珠里混着点粉红色的渣——是同心蛊的残粉,柳无眠咬破指尖留下的。
两人脸色一变。
这玩意儿沾上谁,谁就得疯三天,见谁都喊“娘”。
他们下意识后退半步。
就是现在。
我踉跄着往前扑,像是站不稳,实则借势往神鼎撞去。
鼎身三尺高,裂了道缝,正好在我胸口位置。
我一撞,胃袋一松——
那团肉“嗖”地滑出去,顺着裂缝钻了进去。
“哐!”
鼎身轻震,没报警。
正常,那禁制早被噬灵蚓皇的唾液腐蚀得跟酥饼似的。
更绝的是,它那六片鳞片一展开,弧度居然和鼎身的雷纹严丝合缝,像是量身定做的拼图。
“天作之合啊这是!”我抹了把嘴,假装惊呼。
可就在这时,鼎底“咔”地轻响,一粒彩虹晶核的碎屑从幼崽尾部排出,滑进鼎足暗槽。
我眼皮一跳。
坏了,这玩意儿不该现在掉出来。
但己经晚了。
柳独孤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鼎内有异。”
我缓缓转身。
老头一身青袍,手里捏着根玉箫,眼神像刀子,正盯着神鼎内部。
他伸手一探,指尖沾了点黏液,又捻起一撮粉:“噬灵蚓皇的涎?还有同心蛊的残渣?”
他抬头看我:“这鼎,被寄生了。”
空气一紧。
我知道他下一步要干嘛——召火雷,焚鼎,连虫带渣烧成灰。
可这鼎要是毁了,我布了七天的局就全崩了。
我不能让他动手。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一划,掌心裂开,血滴顺着指缝流下。
“蛊王状态”,开。
瞳孔一缩,竖瞳浮现,我二话不说,把血抹进鼎缝。
血珠滚进去,碰上那粒晶核碎屑——
“嗡”地一声。
鼎内泛起一层雾,雾里浮出半卷焦黄帛书,上面五个大字:九转还魂丹方。
笔迹歪歪扭扭,但谁都认得——药王谷开山祖师的字。
我“扑通”跪地,嚎啕大哭:“祖师显灵啊!此鼎不可毁!”
眼泪哗哗往下掉。
其实我没哭。
是烛九阴在倒着念“悲心咒”,把空气里的水汽凝成了珠子,顺着我眼角往下滚。
柳独孤愣住了。
他盯着那幻象,眼神变了。
不是怀疑,是震动。
那帛书第三行隐约浮现八字:“以噬灵为引,心蛊为媒。”
他呼吸一滞。
这八字,是他祖师手札里提过但从未写全的残句。
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这是祖师留下的?”他喃喃。
“当然是!”我抽抽搭搭,“您看这鼎,裂口与鳞纹契合,分明是天意!那蛊虫不是寄生,是认主!是来帮咱们炼丹的!”
他沉默片刻,忽然抬手,袖中玉佩微微发烫。
我没看见,但我知道——那玉佩里封着祖师残魂,它刚刚,对幻象产生了共鸣。
成不成交,就看这一秒。
他缓缓放下手,盯着鼎身:“传令,封鼎三日,任何人不得擅动。”
我心头一松。
活了。
就在这时,我袖子里那枚果核“啪”地裂了条缝。
一丝癔症蛊气渗进鼎内,混入幻象,让那“丹方”边缘泛起微弱的虹光。
七日后,这光会蔓延全谷。
但现在,没人看见。
柳独孤转身要走,忽然回头:“楚昭然。”
“在!”我抹着眼泪抬头。
“你为何总在关键时刻,出现在最关键的地方?”
我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因为我命硬,摔不死。”
他盯着我看了三秒,转身离去。
我坐在地上,喘了口气,手摸到心口——那里空了。
幼崽不在了。
但它留了点东西。
我撩起衣角,心口旧伤的位置,几根银丝正缓缓缩回皮下,像是活的线,缝住了断裂的经脉。
我笑了笑。
这崽,懂事。
我站起身,拍了拍灰,准备溜。
可刚走两步,忽然听见鼎内“滴答”一声。
像水珠落地。
我回头一看。
那幻象帛书的“丹方”二字,正在缓缓融化,墨迹流淌下来,积在鼎足,形成一滩小小的、泛着彩虹光的液体。
我眯眼。
那不是墨。
是幼崽的代谢物,混着晶核碎屑,正在自动重组。
它在写新东西。
我凑近一点,刚想看清楚——
鼎身突然一震。
一道微弱的雷光从鳞片缝隙迸出,打在我断剑上。
烛九阴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倒着说:“你完蛋了着来。”
我一愣。
它从不说这种话。
除非……
我猛地抬头。
柳独孤站在十步外,手里玉箫指向鼎身,袖口玉佩红得发黑。
他没走。
他一首在等。
“楚昭然,”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鼎,到底藏了什么?”
我张了张嘴,还没说话——
鼎内那滩彩虹液突然“咕”地冒了个泡。
一串字缓缓浮现:
“爹,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