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无灵根!凡骨!气血驳杂微弱,开脉……未入!肉身根基……废!!”
外门弟子那尖锐的、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惊愕的宣判声,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凿穿了测灵殿内死寂的空气,也凿穿了林墨早己麻木的神经。
“废……?”
这个字眼在林墨混沌的意识中回荡,带着刺骨的寒意。他弓起的身体重重砸回冰冷的地面,胸前被石碑银光灼烧的伤处传来火辣辣的剧痛,混合着体内经脉被强行探查带来的撕裂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然而,更深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一种被赤裸裸地剥开、展示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耻辱与绝望。
无灵根。凡骨。开脉未入。肉身根基废。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钝刀,在他残存的自尊上反复切割。他不懂这些术语的确切含义,但他看得懂周围那些目光——震惊褪去后,是毫不掩饰的轻蔑、怜悯、甚至……幸灾乐祸!
“天品异灵根……和……废人?这……这姐弟俩……”
“啧啧,真是云泥之别啊!那姑娘前途无量,这小子……怕是活不过几天了吧?”
“莫师叔怎么会带这种废物回来?浪费测灵碑的灵力!”
“看他那鬼样子,胸口那伤……啧啧,怕不是被什么邪物啃过吧?”
窃窃私语如同毒蛇的嘶鸣,钻入林墨的耳朵。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焦黑的皮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屈辱,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姐姐……是天品异灵根?那是什么?很厉害吗?能救她吗?而自己……是废人?连成为最低等修士的资格都没有?那……那自己一路挣扎爬回来,付出变成怪物的代价,还有什么意义?还能……守护姐姐吗?
巨大的茫然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残存的意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最后一丝力气,彻底下去,如同一摊被遗弃在泥泞中的烂肉。视线开始模糊,耳边那些刺耳的议论声也渐渐远去。
就在这时,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法力瞬间涌入他濒临崩溃的身体,强行稳住了他涣散的心神和即将熄灭的生机。
“闭嘴!”莫尘冰冷的声音如同寒铁,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议论。他目光如电,扫过那些面露异色的弟子和执事,最终落在负责记录的外门弟子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测灵结果己出,登记造册。此二人,暂入我‘玉竹峰’名下。”
“玉……玉竹峰?!”那外门弟子猛地一哆嗦,脸上瞬间没了血色,看向林墨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同情?“莫师叔……这……这废……林墨他……”
“我的话,需要重复第二遍?”莫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重的威压,让那弟子瞬间噤若寒蝉,连忙低头在玉册上飞快记录。
“是!弟子遵命!”他不敢再多言,迅速登记完毕,将两枚粗糙的木质腰牌和一套灰扑扑的粗布杂役服饰递了过来。
莫尘接过腰牌和衣物,看也不看在地的林墨,对那两名抬着他的弟子沉声道:“带他去‘杂役院’安置。此女……”他看了一眼依旧沉睡、被玉色光晕包裹的林曦,“随我去‘百草堂’。”
“是!”两名弟子连忙应声,再次架起如同死狗般的林墨。这一次,他们的动作更加粗暴,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仿佛抬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袋散发着恶臭的垃圾。
林墨被粗暴地拖拽着,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摩擦,胸前的伤疤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他无力反抗,甚至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姐姐被莫尘抱着,走向另一条通道的背影,那温润的玉光在昏暗的测灵殿中显得如此遥远而圣洁。
而他,则被拖向测灵殿另一侧,通往更深、更暗、更冰冷的地方。
……
穿过测灵殿后方一条幽深曲折、弥漫着潮湿霉味的石廊,推开一扇沉重的、布满锈迹的铁门,一股混杂着汗臭、馊味、劣质草药和某种排泄物气息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
这里便是青云宗外门最低等的存在——杂役院。
入眼是一个巨大而混乱的院落。地面坑洼不平,污水横流。西周是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和简陋的窝棚,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如同蚁穴。空气中充斥着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粗重的喘息声、监工粗鲁的呵斥声以及压抑的哭泣声。
无数穿着和林墨手中那套一模一样的灰扑扑粗布衣服的身影,如同蝼蚁般在院中忙碌。有的在挥汗如雨地劈砍着堆积如山的黑色硬木,木屑纷飞;有的在巨大的石磨旁,吃力地推动着沉重的磨盘,研磨着某种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矿石粉末;有的在巨大的铁锅旁熬煮着墨绿色的粘稠药渣,刺鼻的烟雾熏得人睁不开眼;还有的挑着沉重的木桶,步履蹒跚地往返于远处的水井和院落之间。
这些人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疤或淤青。他们动作迟缓,如同被抽干了灵魂的傀儡,只有在监工皮鞭的呼啸声临近时,才会爆发出短暂的、带着恐惧的敏捷。
架着林墨的两名弟子如同躲避瘟疫般,将他拖到院落角落一处散发着浓烈腐臭气味的窝棚前。窝棚由几根歪斜的木棍和破烂的草席搭成,勉强能遮风挡雨,里面堆满了散发着恶臭的、沾满污秽的烂草和破布。
“喏!以后你就住这儿!”一个弟子捂着鼻子,厌恶地将林墨如同丢垃圾般扔进那堆污秽之中,“这是你的腰牌和衣服!明天一早,去东边‘劈柴院’找赵管事报到!要是敢偷懒或者死了……”他冷笑一声,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手持皮鞭、满脸横肉、正对着一个动作稍慢的杂役拳打脚踢的壮汉,“看到没?那就是下场!”
两人丢下话,如同甩掉了什么脏东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噗通!
林墨的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的烂草堆上,溅起一片污秽的泥点。剧烈的撞击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尤其是胸前那道狰狞的创口,仿佛再次被撕裂开来,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浓烈的腐臭和血腥味混合着劣质药渣的刺鼻气息,疯狂涌入他的口鼻,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着粘稠的血沫。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从那污秽中爬出来。但身体如同灌满了铅块,每一次挪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汗水、血水、污泥混合在一起,将他糊成了一个真正的泥人。
窝棚外,是嘈杂、混乱、充满恶意和压迫的世界。那些麻木的眼神偶尔扫过这个新来的、如同破布娃娃般的“废人”,有的闪过一丝怜悯,但更多的则是冷漠、鄙夷,甚至幸灾乐祸。
“看!又来了个倒霉蛋!”
“啧啧,伤成这样,活不过三天吧?”
“省省力气吧小子,进了这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何况你这种废物!”
“嘿,看他那样子,怕是连劈柴的斧头都拿不动吧?赵疤瘌(指那监工壮汉)又有得玩了!”
刺耳的议论声如同苍蝇般嗡嗡作响。林墨蜷缩在冰冷的污秽中,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瑟瑟发抖。他死死咬着牙,牙龈渗出血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深陷在泥污中的眼睛,透过散乱的、沾满血痂的头发缝隙,死死地盯着窝棚外那片灰暗的天空。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姐姐……你在哪里?他们……会治好你吗?而我……真的成了一个……废人吗?
就在这无边绝望的深渊中,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冰冷搏动,猛地从他胸前那道狰狞伤疤的最深处传来!
砰…咚…
那搏动沉重、滞涩,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周围新生的、如同劣质金箔般的暗金色肉芽微微蠕动。一股微弱到极致、却无比贪婪的吸力,随着这搏动悄然散发出来!
嗡!
周围空气中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混杂着汗臭、药渣和污浊气息的驳杂灵气,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极其缓慢地、一丝丝地,朝着林墨胸前的伤疤汇聚而去!
这吸力极其微弱,范围不过寸许,在杂役院这灵气匮乏、浊气弥漫的环境中,如同投入泥潭的一颗小石子,连一丝涟漪都难以察觉。但林墨却清晰地“感觉”到了!
那缕被剥离了暴戾意志、只剩下纯粹能量的混沌青气核心,如同干涸的河床遇到了微弱的渗水,开始本能地、缓慢地汲取着这些驳杂不堪的“养分”!虽然这灵气污秽不堪,远不如山门入口处精纯,更无法与玉髓凝露相比,但……它确确实实被吸收了!
随着这微弱灵气的吸入,胸前那道被测灵石碑灼烧得焦黑翻卷的伤疤边缘,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麻痒感!仿佛那些新生的暗金色肉芽,正在贪婪地吞噬着这点微末的“养料”,极其缓慢地修复着被灼伤的创面!
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冰冷粘稠、如同金属锈蚀般的“力量感”,伴随着这搏动和吸收,极其艰难地在他体内残存的几条尚未完全断裂的经络断壁中……极其缓慢地流淌起来!
这力量感微弱得可怜,远不如他坠崖前作为凡俗武夫时的筋骨之力,更带着一种沉重的滞涩和撕裂般的痛楚。但它……真实存在!
林墨布满血丝的眼瞳猛地收缩!如同在无尽黑暗中捕捉到了一缕微不可察的星火!
废人?根基废?
那这……是什么?!
胸口的搏动,贪婪的吸力,微弱的力量流淌……这一切,都清晰地告诉他——他体内那块诡异的东西,并未沉寂!它还在!它甚至……在吸收这污浊的灵气,在修复自身,在给他提供……力量?!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恐惧、冰冷、以及一丝绝境中诞生的、如同野草般顽强的希望,猛地从他心底最深处滋生出来!
他不再是纯粹的废人!他体内,还蛰伏着那东西!那将他变成怪物,却也让他从万丈深渊爬回来的东西!
姐姐需要他!他不能死!更不能……真的成为一个废物!
林墨死死咬住嘴唇,鲜血的咸腥味刺激着他麻木的神经。他不再试图爬出污秽的草堆,反而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残破的身体,更深地蜷缩进那散发着恶臭的阴影之中。
他需要隐藏!隐藏着微弱却致命的异动!隐藏着最后的、见不得光的……希望!
杂役院的喧嚣依旧,监工的皮鞭声和呵斥声此起彼伏。没有人注意到,在角落那个散发着恶臭的窝棚里,那个如同破布娃娃般被丢弃的“废人”少年,那双深陷在泥污中的眼睛里,正燃起两点冰冷而执拗的……幽火。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缓缓浸染了这片绝望的角落。而黑暗中,那微弱的心跳与贪婪的吸吮,如同最隐秘的毒藤,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