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的锈屑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轻轻地飘落在水面上,仿佛是一场无声的雨。每一片锈屑都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接触到水面的瞬间,激起了一圈圈细碎的涟漪,这些涟漪迅速扩散开来,相互交织、碰撞,形成了一幅美丽而又神秘的图案。
陆仁贾站在河边,双眼紧盯着那串铁链,口中默默地数着链环的个数。当他数到第一百三十七个链环时,他的脚尖终于触碰到了阴河的水。这一刹那,一股出乎意料的暖意涌上心头,仿佛他的双脚并不是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而是浸在了一泓温暖的温泉里。
这股暖意不仅让陆仁贾感到惊讶,更让他心生好奇。他不禁低头往水里看去,只见河底的鹅卵石上镶嵌着无数的玉碎片。
“这水咋是热的?”郝大胆顺着铁链滑下来,溅起的水花落在银锁上,锁身突然亮起红光,在水面上照出串脚印,正是他们在地下室看到的那串,“是银锁认路了!”
陆仁贾摸出合在一起的玉佩,玉面贴着水面轻轻一晃,河底的玉碎片突然齐齐发亮,像撒了满地的星星。他注意到每个碎片上都刻着字,连起来正是民国男人那封没写完的信:“...河底有座碑,刻着三族名,若见碑上花开,便是契约尽时。”
“碑在哪儿?”郝大胆的声音在水里荡出回音,惊得一群半透明的鱼从身边游过,鱼鳞上泛着绿光,仔细看竟是无数细小的“⊕”符号,“这些鱼...是契约变的?”
陆仁贾没接话。他看见绿光里站着个穿长衫的人影,背对着他们,正用手指在河壁上写字。走近了才发现,那不是字,是幅画——穿旗袍的女人抱着婴儿,站在44号门口,画旁题着行小字:“吾妻槐氏,吾子念安。”
“念安...是我太爷爷的字!”郝大胆突然抓住陆仁贾的胳膊,银锁在胸前剧烈跳动,“我奶说过,太爷爷的小名叫念安,是养母给起的,说要他‘念着平安’!”
人影突然转过身,陆仁贾的呼吸猛地顿住——那张脸,和他爷爷临终前的模样几乎重合,只是眼角多了道疤,像被什么东西划的。男人手里握着半块玉佩,正是他们一首没找到的那半,玉面刻着的“陆”字被血浸得发黑。
“文轩公...”陆仁贾的声音发颤,膝盖不由自主地弯下去。民国男人突然笑了,眼角的疤跟着动了动,竟和陆仁贾小时候摔伤的疤在同一个位置。
“总算来了。”男人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木头,带着股沧桑的涩,“等这一天,等了七十年。”他把手里的玉佩递过来,两块玉刚碰到一起,突然“咔哒”一声嵌合,绿光从接缝处涌出来,在河底照出座石碑。
石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最上面是“槐氏”“陆文轩”“郝念安”,下面是钱先生、穿校服的女孩、那三个维修工...甚至还有旧货市场摊主他爹的名字,每个名字旁边都刻着朵槐花,花瓣的数量正好是他们在世的年岁。
“是往生碑。”陆仁贾摸着石碑上的名字,指尖过处,槐花突然一朵朵绽开,“在这里的,都是被契约困住的魂,等着玉佩合一来解脱。”
郝大胆突然指着石碑角落,那里有个新刻的名字——“YJ房管局初代局长”,名字上被划了道深痕,像被人用指甲抠过。“是那个开发商!”他想起旗袍上的骨头盘扣,“他也被锁在这儿了?”
民国男人的眼神沉了沉:“他想强行续契约,被阴河卷了进来,成了碑下的镇石。”他指向石碑底部,那里果然压着团黑影,正拼命挣扎,却被无数玉碎片缠住,“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水面突然泛起涟漪,穿旗袍的女人影从绿光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件婴儿襁褓,上面绣着“郝”字。她把襁褓递给民国男人,两人的手指刚碰到一起,就化作点点星光,落在石碑上,他们的名字旁开出朵并蒂槐花,美得让人眼眶发酸。
“他们解脱了。”陆仁贾看着那些星光融入河底,鹅卵石上的玉碎片开始融化,顺着水流汇成条玉带,“契约...真的结束了。”
郝大胆突然指着自己的手腕,原本隐隐作痛的印记正在变淡,化作只白鸟的形状,拍着翅膀飞向水面。“快看!”他的声音带着激动,“所有印记都在消失!”
河底传来“哗啦”的响声,像是有人在翻书页。陆仁贾低头一看,他们脚下的鹅卵石正在重组,拼出份崭新的契约,上面没有甲方乙方,没有苛刻条款,只有三行字:“陆氏守河,郝氏护锁,槐氏传玉,三代尽责,至此功成。”落款处空着,却自动浮现出三枚指印,红得像刚落下的梅花。
“是要我们盖章?”郝大胆刚要伸手,民国男人的声音突然在水面响起:“这不是契约,是感谢信。”
水面上漂来片槐树叶,叶面上写着行新字:“阴河本无善恶,契约亦非枷锁,守的是家,护的是根,念的是团圆。”陆仁贾突然明白,所谓的镇河,从来不是囚禁,是守护——守护这条连接阴阳的河,守护那些不该被遗忘的魂。
玉佩突然从他手中挣脱,飞向石碑顶端,化作颗明亮的星。河底的绿光越来越盛,照亮了深处的景象:无数透明的人影正顺着水流往上飘,钱先生举着他的合同,校服女孩抱着书包,维修工们拎着工具箱...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像要去赴场迟到的宴。
“该走了。”郝大胆拽了拽陆仁贾的胳膊,银锁在胸前变得滚烫,“铁链在动,是要送我们回去了。”
陆仁贾最后看了眼石碑,三家人的名字旁,槐花正开得灿烂。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半块地契,轻轻放在石碑前——这里才是它该待的地方,守着那些故事,陪着那些魂灵。
抓住铁链往上爬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歌声,是槐家小姐的调子,混着民国男人的哼唱,还有婴儿的咿呀声,在阴河的水流里荡出很远。陆仁贾的眼眶突然湿了,原来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牺牲,都只是为了这一刻的圆满。
快到洞口时,郝大胆突然指着水面,他们的倒影里,三枚指印正在慢慢变淡,化作三棵纠缠在一起的槐树,根在地下相连,叶在天上相拥。“这才是真正的团圆。”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却笑得像个孩子。
铁链的顶端传来光亮,是地下室的灯光。陆仁贾知道,他们该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了。但他不遗憾,因为他明白,有些离别不是结束,是另一种形式的相守——就像阴河永远在44号底下流淌,就像槐花每年都会在槐荫路绽放,就像那些刻在骨子里的牵绊,永远都在。
爬出洞口的瞬间,陆仁贾回头望了一眼。河底的绿光里,那只白鸟正对着他们点头,然后转身飞向深处,消失在璀璨的星河中。他笑了笑,握紧了郝大胆的手,一步步走向光亮处。
外面的阳光正好,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