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旗袍

2025-08-22 2460字 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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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的积水漫过脚踝时,那件旗袍正悬在铁皮柜顶上轻轻摇晃。水纹里漂着的银器反光,在旗袍下摆映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陆仁贾伸手去够,指尖刚碰到布料,就被烫得缩回手——丝绸表面泛着层白雾,在空气中凝成个模糊的女人影,眉眼间藏着股说不出的凄楚。

“是槐家小姐。”郝大胆突然往后退,后腰撞在堆银器上,长命锁滚落的脆响里,他认出这影子和老洋房油画上的女人一模一样,“她的旗袍怎么会在这儿?”

女人影没说话,只是抬手拂过旗袍领口。那里别着枚玉佩,不是完整的,是用无数碎玉片粘起来的,接缝处缠着黑丝线,和银锁上的线如出一辙。陆仁贾凑近了看,玉片上刻着的符号正在慢慢游动,拼出“陆文轩”三个字——民国男人的名字。

“她在找他。”陆仁贾的指尖划过玉佩碎片,突然摸到块凸起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硌着。他轻轻一抠,竟从玉缝里抽出根红丝线,线尾系着张小纸条,是用胭脂写的:“夫入阴河三日,不见归途。余以魂魄为线,缝补契约,待子长成,持锁来寻。”

字迹被水洇得发蓝,末尾的落款日期正是民国二十五年七月初十——距离民国男人失踪刚好三天。郝大胆突然抓起枚银镯子,内侧刻着的“槐”字正在发烫,“我太爷爷说过,他小时候总听见养母在夜里哭,说什么‘线快断了’,当时以为是疯话...”

女人影突然转向他,白雾般的手抚过他的头顶。郝大胆的头发里掉出个东西,“叮咚”一声落在水里——是枚银制的长命锁,锁身上的鱼纹缺了块,正好能和之前找到的银锁对上。“这是...我奶奶给我的满月礼!”他突然捂住嘴,“她说这锁能辟邪,原来是从这儿来的!”

铁皮柜突然剧烈晃动,最上层的抽屉“哐当”弹开,滚出堆泛黄的信纸。陆仁贾捡起来一看,全是民国男人写给槐家小姐的信,字里行间都是家常:“后院的槐花开了,等你回来做槐花糕”“银铺的郝老板送了新打的镯子,说衬你的旗袍”...最后一封信只写了一半:“今日入44号,见地基下有河,水色如墨,似有异响...”

“他不是自愿去的。”陆仁贾指着信纸边缘的牙印,“是被人胁迫的,这痕迹像是咬着笔写的。”女人影突然发出呜咽,旗袍下摆的水渍里浮出更多字,是用血泪写的:“开发商强占阴河地,逼文轩以血脉献祭,否则便拆我槐家祠堂。”

郝大胆突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翻出本《槐荫路志》,其中一页记载着民国二十五年的土地纠纷:“槐荫路开发商与槐氏争夺44号地块,后槐氏男丁离奇失踪,地块易主。”配图上的开发商老板,胸前别着枚徽章,图案和阴市账房先生的算盘纹路一模一样。

“是YJ房管局的前身!”陆仁贾的声音发颤,“他们从民国就开始布局,用契约把三家人都拴在阴河上!”他突然注意到旗袍的盘扣——是用骨头做的,上面刻着极小的字,拼起来正是“YJ”两个字母,“这盘扣是...他们的工牌!”

女人影突然将旗袍撕开道缝,露出里面的夹层。陆仁贾伸手一摸,摸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半张地契,和老太太给的那半正好能拼成完整的一份。地契背面画着幅地图,阴河的走向旁标着三个红点,分别写着“陆”“郝”“槐”,最后一个红点旁画着把钥匙,正落在他们脚下的位置。

“河眼的钥匙...”郝大胆的声音带着激动,“我们站的地方就是河眼!”他往水里踩了踩,脚下果然有空洞的回响,“银锁镇着河眼,钥匙就在下面!”

女人影突然跪在地上,对着他们磕了三个头。旗袍上的黑丝线开始一根根断裂,化作点点星光,在水面上拼出个婴儿的模样,脖子上挂着半块玉佩。“是我太爷爷!”郝大胆突然明白,“她把孩子送到郝家银铺,就是为了让他离河眼最近!”

铁皮柜后面的墙突然裂开道大缝,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垂下根铁链,链环上刻着模糊的字。陆仁贾凑近了看,最下面的链环上刻着“归”字,被水浸得发绿。“这是通阴河的路。”他抓起铁链晃了晃,铁锈簌簌落在水里,“她要我们下去找民国男人。”

女人影的轮廓越来越淡,旗袍上的字迹却越来越清晰,最后汇成句话:“七十年丝线将断,余在河底等君。”她的影子化作只白鸟,在地下室里盘旋三周,然后撞向洞口的铁链,铁链突然发出“当啷”声,像有人在敲钟。

陆仁贾把两半地契合在一起,地契突然冒出绿光,在墙上照出段文字:“三族血脉聚,河眼自开封,钥匙归位时,契约化为空。”他突然想起阴市契师的话,原来所谓的冲垮宅子,不是毁了44号,是要让三家人的后代在河底重逢,亲手撕毁当年的不平等契约。

郝大胆把银锁挂在脖子上,抓起桃木剑往洞口探了探,冷风卷着水汽涌出来,带着股熟悉的铁锈味。“我奶说过,太爷爷临终前总喊‘水凉’,当时不明白,现在才知道...”他的声音哽咽了,“他是在替祖宗喊疼啊。”

陆仁贾最后看了眼那件旗袍,布料正在慢慢变得透明,只剩下枚骨头盘扣落在水里,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深吸一口气,抓住铁链往下跳,耳边的风声里,隐约听见女人在哼着首曲子,调子像极了槐荫路老槐树上的鸟鸣。

下落时,铁链上的刻字在掌心划过,陆仁贾突然读懂了——那不是字,是三家人的姓氏笔画,一笔一划缠在一起,像根永远扯不断的线。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教的童谣:“槐花开,银锁响,陆家郎,郝家养,三代人,共一堂...”

洞底的水声越来越近,带着股温暖的气息,不像阴河的冰冷,倒像母亲的怀抱。陆仁贾知道,他们快到地方了,那些埋在时光里的秘密,那些缠了七十年的恩怨,都将在河底有个了断。

郝大胆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带着点颤抖,却异常坚定:“等等我!咱仨一起去!”

陆仁贾笑了笑,抓紧了铁链。阳光从洞口照进来,在水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带,像条通往过去的路。他突然明白,有些债不是用来还的,是用来记的,记着那些为了守护亲人而甘愿被困的人,记着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爱与等待。

铁链还在往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但陆仁贾不怕,因为他知道,前面有等待他们的人,有该被揭开的真相,更有属于三家人的,迟到了七十年的重逢。